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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将軍’娶妻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下埃及,人們對這位新任将軍夫人既羨慕又好奇,漸漸地,有關兩人的聖域愛情故事流傳開來,還被改編成了時下流行的長詩歌,随着遊藝班子在各大主城演出獲得了空前好評。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此刻,阿米尼娅正翻看着眼前成堆的記錄内宅器皿賬冊的莎草紙卷,培爾涅舒特指揮着仆從們拖動大大小小的箱子,敞開蓋将實物與賬冊對比清點,場面頗為壯觀。
見過剛開始談戀愛,就把家底全曬出來的人麼?
不僅如此,整個内宅一夕之間就變了天——用培爾涅舒特話來說,他這個做總管的能力有限,内宅之事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他就假模假樣地領着底下人前來,從郊外果園莊子收上來的租金投了什麼地皮,到門廳前擺放的黃金裝飾從哪個作坊采買,再到花園裡種植的異國花卉開出了花苞,甚至廚房今天烤什麼口味的面包……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彙報了遍,仿佛原來這些事沒人管一般!
阿米尼娅扶額,她當然知道這一切出自某人授意的,可就算是這樣——誰架得住這麼高強度的炫富?!她隻是個孤陋寡聞的平民啊!
“好了,先收着吧,我不想看了。”
阿米尼娅頭暈腦脹,麻木到不願估摸這些财物的價值,她隻想靜靜。
培爾涅舒特見好就收,臨走前将一衆人等都給帶了出去,他朝吉娜擠擠眼,後者會意地放下羽扇也跟着出去了。
風過,吹起廊柱上層層的輕紗,一片朦胧間世界安靜下來了。
阿米尼娅長出了口氣,她斜倚着軟塌擡眼望向房間的另一邊——眉目深邃的男人站在廊柱前,陽光掠過他堅毅的下颚,如灑金般落在寬闊結實的胸膛上,勾勒出肌理分明的臂彎,猶如沐浴在聖光中的神靈之子,穩健英武。
荷倫希布轉過身,見心上人神色慵懶得像一隻乖巧靈動的貓咪,心底不由升出一股柔情,“宅邸需要女主人,卻也用不着什麼都親力親為,培爾說得太誇張了——不過内宅裡的一些事,他這個總管确實不好插手。”
荷倫希布沒有細說,阿米尼娅隐隐猜到了什麼,她并未立即追問,隻在對方挨着自己坐下後想挪開位置好讓兩人都舒适些,可稍一動就被男人摟在懷中。
“如果我做得不夠好,算不算蹭吃蹭喝白白當了閑人?”
“整個宅邸都是你說了算,我亦是你的,怎麼能算蹭吃蹭喝?況且昨夜你也十分辛苦,哪裡得閑了?”
荷倫希布這話似是寬慰,語氣間卻滿是不着調的戲谑,阿米尼娅記起整晚與他糾纏不休的種種,頓時臉上飛紅,“你、你說什麼呢!”這一反駁又欲蓋彌彰,她随手拿起一杯啤酒咬着蘆葦杆吸溜,不再接話茬。
荷倫希布似笑非笑,見她臉頰又紅又燙隻顧悶頭喝酒,便拾起羽扇給她扇風,殷勤體貼得像個完美情人。阿米尼娅不客氣地示意他使點勁兒,還就着他的手吃了塊甜瓜,涼爽的微風撫過發絲,嘴裡清甜的果肉混合着絲絲麥香,她心中感慨着猛吸了一口啤酒,卻聽對方又道:
“看來我應該更加努力,免得讓你擔心自己閑得乏悶,好在我們深受哈托爾的祝福,那會兒也是歡喜之極——放心,我的體力很好,随時可以開始,再來幾次都沒有問題……”
“咳咳咳咳咳——!!!!”
阿米尼娅被吸管中的麥芽殘渣嗆住,猛咳起來,荷倫希布忙扔下扇子輕拍她後背,不再拿言語逗她。阿米尼娅咳得眼帶淚花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埋怨這人又瞎說不正經的浪言浪語。可偏偏眼眶泛紅得可憐,沖淡了這份難得的蠻橫嬌嗔——荷倫希布心頭微顫,他見證了她從青澀到成熟的蛻變,如花朵般綻放出隻屬于自己的妩媚情态——因愛而生,由欲而起,哈托爾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如藤蔓般将兩人緊緊纏繞,那從靈魂深處所帶來的沖動無時不刻不在撩撥着心弦。
荷倫希布将阿米尼娅額間的碎發撥到耳後,深深注視着她的美眸,兩人雖未言語可目光早已百轉千回……漸漸地,氣氛慢慢變化,阿米尼娅微微垂下眼簾,下一秒,荷倫希布仿佛已察覺出她的退怯,俯身吻住了她。
強勢掠奪的吻,像頑劣的較勁,又似占有欲的宣洩,狂熱,癡纏,細密連綿。
阿米尼娅被吻得透不過氣,可荷倫希布緊锢着她的腰和脖頸,不斷索取,不讓她有一絲一毫的逃離,最終‘求生’的本能令她奮力推擠男人的面頰,将一張俊臉扯得變形,這才從‘窒息之吻’中得以喘息,她咬牙切齒道:
“混蛋,你特麼是想弄死我啊!我渾身還疼着呢,我得休息!”
荷倫希布見她惱了,也知曉自己昨夜行事過火,于是将旖旎的心思全壓了下去。他扶着阿米尼娅坐正,說起了平日的作息習慣和近期的工作規劃——
“……為什麼說這些?既然法老陛已經賜婚,我總不能一個人天天睡在前庭吧?等會兒就讓人把東西都搬過來,順帶其他房間也都重新布置下,礙手礙腳的物件該扔的都扔了……這陣子我沒什麼可忙的公務,正好可以多陪陪着你。什麼?偷懶?你當我的部下們都是擺設?下埃及的政務自有維西爾向法老請示,我可不管這些……我的尼娅聰慧靈秀,恐怕是整個孟斐斯最迷人的“監工”了——不過在我努力工作之前,我們先過一段逞心如意的日子,可好?”
荷倫希布絕非風流成性的大情聖,哄人的功夫卻無師自通,一連串甜言蜜語讓阿米尼娅很快消了氣。他給她念情詩,信手拈來的隻言片語暗藏着質樸的情愫;他贊美她,從靈魂到身體的每一處,露骨卻又虔誠;他在她的耳畔低語,将她比作天上璀璨的晨星,而他則成了那個苦苦追尋星光的流浪者……
阿米尼娅越聽越肉麻,忍不住用手捂住通紅的面頰,卻掩蓋不了上揚的嘴角——愛情令人情不自禁,她也曾疑惑自己怎會這樣輕易地跨越了臨界線——可一切發生的如此迅速,如此自然,又有誰能抵擋得了呢?
這一瞬,她覺得自己像是與荷倫希布認識很久了,久到攜手渡完一生,久到超出了過去,現在和未來的生命——莫名的悸動讓她心跳加速,在時空的間隙間,她觸摸到那股強大而無形的力量,流逝,停頓與回溯。
可惜,僅靈光一閃,腦海中不成片段的記憶再次消散。
“怎麼了?”荷倫希布問。
“沒,沒什麼。”阿米尼娅說不出各中緣由,隻能搖頭。
荷倫希布撫着她的面頰,目光溫柔,“前幾天,派去迦南打探的人傳回新消息,說是發現了與護身符上刻印相同的楔形文字。”
“真的嗎?”
阿米尼娅不久前才得知,荷倫希布早年為了尋找與自己相關的線索,從碎裂的護身符上拓印文字,命通曉迦南語言的書吏苦心翻譯。由于迦南以北直至兩河流域的許多國家和城邦,其之間的語言沒有關聯,雖然都用楔形文字可是含義有較大差異,因此無法準确翻譯。
翻譯書吏隻能斷定護身符上的楔形文字來自一個古老的民族。
此後,這段古代楔形文字的翻譯工作被擱置數年,直到近期又重新開始——神靈保佑,在不可言說的機緣巧合下,一座邊陲小城裡竟然發現記錄着相同文字的泥闆!泥闆為一群北方遺民所有,他們自稱“黑發人”,迦南當地人稱其為‘希伯來’意為‘渡河而來的人’。整個族群沒有任何國籍證明,十數年前遷居此地依靠雕刻礦石和寶石謀生,他們使用一種極小的隕石鑽頭作為雕刻工具,這也解釋了堅硬如黑曜石是如何被刻上文字的,隻可惜因為隕石鑽頭的磨損,高超的雕刻工藝瀕臨失傳。
“……迦南地區的‘渡河者’有許多分支族群,追溯其祖先皆是來自美索不達米亞,即‘兩河之間的土地’,如今那片地區建立了許多國家,米坦尼,亞述,埃蘭和加喜特巴比倫之間連年征戰,也許以後流亡而來的希伯來人會來更多。”荷倫希布輕歎了口氣,“這些人的習俗語言不盡相同,我派去的人尚在學習溝通,完整的文字翻譯還需要時間。”
阿米尼娅了然,或許她與衆不同的異族容貌早已預示了什麼,隻是沒想到,自己這具“軀體”的身世竟然真的與埃及之外的遙遠國家相關!
見阿米尼娅來了興緻,荷倫希布帶着她來到了中庭,書房内專門辟出一處擺放着楔形文字注譯和西亞諸國的曆史資料。翻閱厚厚的文獻時,阿米尼娅發現底下壓着許多發黃發硬的莎草紙片,上面熟悉的好似塗鴉般的描畫字迹皆是她和‘納姆’手筆。阿米尼娅百感交集,在聖域裡平靜美好的時光近在眼前,又早已遠去沒,而當荷倫希布從小匣中取出那塊被摔得支離破碎,卻又竭力修複的黑曜石護身符時,她再次紅了眼圈。
“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才這麼高,”阿米尼娅吸着鼻子,比了比自己的胸口,“沒想到你還留着這些……那時候你的字可真醜,當然了,我也沒好到哪裡去。”
“護身符的銀鍊絞斷找不回來,還有幾處坑坑窪窪的難以複原。”荷倫系布用指尖抹去心上人的眼淚,“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懼怕看到這些,我将它們藏到角落裡試圖遺忘,直到現在才……”
不等荷倫希布說完,阿米尼娅就撲入了他的懷中,“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
“無須感謝我,尼娅,你才是我的生命中最大的恩賜——”
兩人深深相擁,恨不能将彼此的靈魂深刻烙印,溫存之時,也不知是誰先開始說起聖域時候的趣事,說到興上還比劃起來。荷倫希布讓人取來削尖的蘆葦杆,沒有軟泥闆就用蠟闆代替,兩人一起寫起了楔形文字——荷倫希布的手很穩,寫得也快,他時不時擡頭瞧瞧阿米尼娅,怎料對方遮住了自己寫的字說是寫不好看,不許他看。
“我記得你以前可沒有這麼小氣。”
“那我現在小氣了,如何?”
荷倫希布笑了笑,覺得阿米尼娅耍小性子十分迷人,見她塗寫滿整塊蠟闆後猶不過瘾,就在地毯上鋪開了紙卷讓她随意發揮,自己在旁像個書童般端茶倒水。兩人就這麼輕輕松松地聊着天,寫着字,一如從前的默契自在。
阿米尼娅一筆一劃地寫着,直到莎草紙都寫滿了才放下手中的蘆葦杆,擡眼見荷倫希布卧坐在旁,托着下巴不知看了她多久——她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滿心甜蜜,也顧不上什麼墨水漬,慢慢地挨到了他的身旁。
荷倫希布将人攬了過來,體貼地為她揉捏酸麻的手腕,“你這麼用功是想當個抄寫員麼?”
“文字是有力量的,就像你為我做的一切是值得的。”
阿米尼娅溫順地将頭枕在男人的臂彎中,感受到對方身上的熱量,漸漸的,她感到困倦上湧,可閉上眼沒一會兒,又因為耳朵酥癢而清醒過來。
“真奇怪,你竟然沒有耳洞。”荷倫希布輕捏她的耳垂,“是因為某種傳統習俗嗎?”
“我不知道,也許我應該穿個耳洞?”阿米尼娅其實也不确定,畢竟整個埃及直至西亞不管男女都有穿戴耳飾的習俗,她有時候也羨慕别人戴着好看的耳環,但沒好意思說自己怕疼。
“隻要是你想要,當然,總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