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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倫希布在黃昏之前抵達駐地——這是一座位于法尤姆綠洲以南的小城,城内儲備的糧食和日常用品作為軍隊補給,城中的居民也多是士兵家眷,算得上是一處後勤地。如今一下子來了這麼多朝聖的神廟人員,将空居的住處擠得滿滿當當,可把守城的小官忙壞了。
仆從們來來回回不斷地請示各項事宜。
“将軍,是否要設宴?”
“不必了。”
“将軍,阿蒙神廟的人求見……還有普塔神廟。”
“不見。”
荷倫希布懶得與那些人應酬,祭司們打得什麼主意他又不是不知道——趁他回一趟孟斐斯,王都那裡便開始争論遷都,連朝聖都派了那麼多“累贅”……這是生怕他提前回來,将此事攪黃不成?
仆從見荷倫希布抽了一卷公文翻看,便行禮退下,剛走到門旁又被叫了回來。
“貝斯特神廟的……到了嗎?”
荷倫希布問得漫不經心。
“回禀主人,各大神廟的人員都已入住,貝斯特神廟的人住在水井旁的屋子……原本管事是想安排到花園邊上的,可阿蒙神廟最先挑了去,剩下的也由普塔神廟和其它神廟挑揀,這貝斯特神廟的人最晚過來,就沒得選了……那位雖然不太高興,到也沒責怪我們,隻是叫來管事問了些話……反倒是阿蒙神廟和普塔神廟的人不知怎麼起了口舌,幾個女人差點在花園裡打起來……”
仆從拉拉雜雜地說了一通,見荷倫希布盯着公文,既沒搭理也沒叫停,大着膽子開口,“将軍,是否要将那位請來?這般絕色的容貌,誰見了都忍不住……”
荷倫希布冷下臉,将莎草紙卷狠摔在榻上,怒斥道,“滾出去!”
仆從暗罵自己多嘴,急忙退了出去。
..
天蒙蒙亮,阿米尼娅就醒了,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整個人頭昏腦脹,提不起勁兒。
女奴捧來了嶄新的衣物和化妝品,想要服侍她沐浴梳妝。
“不必了,你就到外面守着。”
阿米尼娅不習慣将身體裸露在任何人的面前。
女奴順從地點頭,直到阿米尼娅淋浴換衣後才進門,用柔軟的布為她擦幹頭發,這一次,少女沒有拒絕。
阿米尼娅瞧着梳妝台前,繪着貓首圖案的瓶瓶罐罐排成一列,心底有股說不出來的煩悶。昨日,她确定了其他女子的“神妾”身份,而自己也是被貝斯特大祭司特意派遣來,以“朝聖”的名義來達到“争寵”的目的。從管事誠惶誠恐的态度來看,他是知道自己高級祭司身份的,甚至這一切都有可能是荷倫希布的暗自授意……與埃及人自由的□□觀念不同,阿米尼娅非常抗拒這種“□□歡愉”,她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少女越想越生氣,可現在又沒有辦法離開。
簡單梳妝後,便有仆從送來美味的齋飯,甜薄餅,水果和葡萄酒,夥食非常豐盛。仆從恭敬地問安,詢問住得是否舒适,需不需要添些物件,簡直是拿她當做貴族對待。阿米尼娅擺擺手,她全身的家當都在身上,其他東西都由貝斯特神廟備下,什麼都不缺。
門外,其他神廟的人閑來無事,聚在一起聊天,女子們正嬉笑怒罵着,一隊侍衛進入宅院通報,說是荷倫希布将軍已下令,要求全體整頓下午即刻出發。
“這怎麼來得及,我才剛命人把東西取出來呢!”
“我還想再換身衣服……”
“就不能再讓我們多休息幾天,坐船好累呀!”
“是呀,是呀,我連花園都沒逛完呢!”
侍衛面無表情地回應,“将軍說,馬隊不等人,留下的就自行返回王都。”
這怎麼能行!要是現在就回去,怎麼向神廟高層交代?!怎麼表達她們對聖物的敬仰?!怎麼侍奉荷倫希布将軍?!以後該怎麼向其他人吹噓?!
各神廟女子們立刻行動起來了,剛鋪張開來的器皿重新歸箱,一應衣服首飾全部攏成團。女奴們被差使着團團轉,幾乎每間屋子裡都有女高音在不斷發号施令——等到她們好不容易将行李整理完,來到馬隊前,又傻眼了。
“這是進沙漠,不是搬家,帶這麼高的燭台是要幹嘛——放下放下!”
“這箱子太沉了,馬兒可馱不動……什麼,黃金做的?那也馱不動,要帶讓力工後面擡着去。”
“這都騎馬了,帶什麼擡椅?!那邊有折疊椅?那是将軍坐的,你當将軍你來坐啊!”
管理馬隊的士兵隊長呼呼喝喝,直把神廟女子們怼得說不出話來,不得不舍棄許多華而不實的物件。
阿米尼娅翻上馬背,老實實地跨坐好,雖說有奴仆牽着缰繩,可她總感覺沒有馬蹬,雙腳懸空就很難保持平衡,因此也不敢學其他女子側身而坐——萬一馬匹飛奔的時候滑下來……見少女一臉緊張的“惜命”樣,在旁的幾個士兵覺得挺好笑,可沒想到一咧嘴就挨了訓。
“笑什麼笑,還不趕緊去守着糧草!”
士兵隊長兇巴巴地将他們趕到了馬隊後面,又沖幾個正和女侍調情的家夥發起火來。
就在這時,荷倫希布領着軍官前來巡視,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振奮起來——士兵們挺起胸膛,精神抖擻;女子們姿态妩媚,巧笑倩兮,奴仆們烏泱泱地跪地行禮……阿米尼娅正忙着擺弄紮人的毛氈毯,隻覺着周圍一陣安靜,又伴着幾聲輕微地驚呼。她一擡頭,便撞入對方深沉的眼眸中——那人隻是遠遠地站在那裡,目光交彙的瞬間,似有一股強烈地情緒将她穿透,令人心顫。
荷倫希布向下屬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連個正臉都沒留給衆神廟人員,女子們戀戀不舍地望着遠去的高大背影,期待着能有機會好好展現一下自身魅力。
..
沙漠行路與尼羅河漂流相比,無疑是漫長而折磨的,哪怕是沿着綠洲的邊界前行,沙漠之神的威懾也依舊強勁。
烈日當頭,阿米尼娅一身長袍鬥篷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連日騎馬,她的大腿被毛氈毯磨得生疼,腰也晃得發酸。可沙地實在燙腳,隻能趁着清晨或傍晚時分,陽光沒那麼猛烈時下來走走——如果女奴沒有欲泣欲涕地跟着她,就更好了。
朝聖的隊伍一路向西南前行,沿着商隊往來的路線,從尼羅河畔的法尤姆綠洲,來到了利比亞沙漠東部的拜哈裡耶綠洲。由于人員衆多,需要不斷從沿途的井泉中取水,停停走走,行進的速度實在快不起來。可饒是如此,各神廟女子們依舊叫苦不堪,白天太熱,晚上太冷,食物不可口,不能盡情洗澡,香膏熱化後變味了……什麼都能成為抱怨的理由。有個别嬌氣的,想要借由神靈的名義返回法尤姆綠洲,甚至縱容仆從女奴們一通鬧騰,說什麼将有大難,不願意再繼續前行。
荷倫希布不走“親民”路線,一道軍令下去,鬧事的幾人捆起來挨完鞭子,扔進了沙地。看着血肉模糊,不斷哀嚎的奴仆被流沙吞噬,嬌生慣養的女子們終于意識到,這位掌管埃及軍隊的至高統領,是多麼殘酷無情——所有人噤若寒蟬,再不敢生出一絲反抗。
馬隊行進于沙漠腹地,在到達下一個綠洲之前,所有人異常沉默,阿米尼娅望着無邊無際的沙漠,思緒不禁飄忽起來……
突然,一聲長長的嘶鳴聲傳來,幾匹老馬停下了腳步,無論士兵隊長如何驅趕,再不願動彈。就在這時,毫無征兆地刮起大風——遙遠的北方,一團黑黃色的霧氣不斷升騰,模糊了地平線,遮蔽了湛藍的天空。
“不好,是黑沙暴!”
“所有人,聽令——”
士兵們立刻調轉方向,卻已來不及返回先前路過的綠洲,暴風攜帶着沙土滾滾向前,像是一堵巨大的黑牆,鋪天漫地逼近。女子們在女奴的攙扶下,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背,她們簇擁在一起不斷地祈禱,哭叫。士兵呵斥着奴仆,将糧草與物資堆壘在一處,之後,所有的男人拽緊馬匹擋在外沿,每個人都緊了緊身上的鬥篷,眼中流露出一絲恐懼。
天空暗了下來,高大的沙丘被卷入空中,透過那些飛揚的塵埃向外看去,太陽不再耀眼,而是變成了一個暗紅色的圓盤。天色越來越暗,刺耳地呼嘯着,如同鬼怪哀嚎地風聲,與沙石在空中被吹得翻滾的撞擊聲交錯,令人膽戰心驚。
黑沙暴猛烈地降臨,大量的砂礫、卵石,劈頭蓋臉地砸落下來,女人們無助地抽泣,士兵們拼命拉扯受驚地馬匹,強勁的風力将他們吹得團團亂轉。
“怦——”
幾個木箱被掀起又抛下,砸在人群裡,痛呼聲中雜物散落一地……在一種盲目而慌亂的求生本能的促使之下,人群突然向外跑去企圖躲藏到更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