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洛站在盥洗室,看着鏡子裡自己憔悴的臉,懶洋洋地洗漱着。
已經又是将近三個月過去了,她的肚子大得活像是被扣了口鍋在上面,還比鍋要重得多。她明明步伐優雅地走了一輩子路,現如今,卻天天覺得自己活像一隻大鴨子。
她再過不久就該生了,她知道大家已經偷偷地開了賭局,男孩、女孩、兩個男孩、兩個女孩、一男一女等等,下什麼注的都有。
要不是她的身體狀況擺在這裡,她一定會狠狠地罵她們一頓的,她已經越來越懂得應該怎麼去做一個嚴厲的老師了。
她分明一個都不想生,而她們當中最離譜的居然已經開始幻想她一胎三個了——因為這種情況雖然極度罕見,倒也不是沒有。
孕婦是最不經吓的人群之一,她天天悄悄注意着他人的議論,現在簡直是怕得要死,一天天的腦子裡全是不會真的有兩三個吧?她聽說有些倒黴鬼還會生出連體嬰或者别的怪胎,厄運很有可能會再次降臨她身上。
當然了,雙胞胎或者畸形的概率可能都還沒有難産高,多年以前艾爾德裡夫人不就這麼死的嗎?哪怕她自信身體非常健康,她的孩子一定也健康,很多事情也說不準,許多女人死于産後出血,當然了,還有可怕的感染,産褥熱一直是個問題,瑪麗·雪萊的母親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就因此而死,雖然在這方面近些年已經有了突破,大家懂得了衛生是關鍵,它也沒有被完全解決掉……
她一點也不想要為了生私生子死掉,讓自己活得就像一本三流悲劇小說,這種故事最後通常還有個心碎的男人在得知一切後跑到她的墳頭掉眼淚……
她被那個可怕的場面吓得渾身發抖,不禁趕緊讓自己做了幾個深呼吸。
她緊張地把手擦幹,轉身準備出去。
結果她才剛邁出了一步,一陣抽筋一般的強烈痛楚猛地從她的腹部傳來,讓她不禁彎下了腰。
為了避免跌倒,她隻能慢慢控制身體讓自己坐到地上。
不不不!當疼痛終于緩解後,她隐約想到了什麼,摸着她的肚子瘋狂地否認,不,才不可能是現在,也不應該是現在,時間還沒有到,而且她還根本就沒有準備好,再給她一兩周的時間。
她強迫自己冷靜,告訴自己這種情況不一定就代表着她要生孩子了,這很可能隻是虛驚一場,黛博拉說過這種情況,并深深吸了幾口氣。
然後,她便努力地想要帶着她似有千斤重的肚子重新站起來,走出去,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馬上,那種可怕的痙攣又來了,并且變得更為強烈,她呼出一口氣,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
她不知道它是否真的持續了那麼久,當它再次結束時,她覺得簡直一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
她默默地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咬了咬牙,就再度嘗試起了她剛剛想要做的事。然而,她才剛剛站起來一點,就感覺到有溫暖的液體正從她的腿上流下,在她腳下形成水坑。
一陣絕望向她襲來。她知道這代表什麼,一切可以确定了,她羊水破了,她真的要生孩子了,可現在她就一個人在這裡,連個安撫她、告訴她應該怎麼做的人都沒有。
“你真是一個讨厭鬼,你就像你可憎的父親一樣,總是在不合時宜的地方,做出一些不合時宜的事情,你們就不能稍微對我好一點嗎?”
她幾乎有些想哭。
“上帝,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是我?為什麼我就是必須經曆這種事情?你任由一個混蛋對你的孩子百般淩辱,你為什麼不保護我免受他的傷害,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讓我獨自掙紮?讓我淪落至此?”
她詢問着,卻根本得不到任何答案。
她不再試圖爬起來,而是開始大聲地喊人。她害怕極了,隻求不論是誰,過來救救她,她不想就這麼死在盥洗室裡,也不想失去她已經懷了這麼久的孩子,她的辛苦不能沒有回報,她還等着聽她的孩子叫媽媽。
可她的行為連一點用處都沒有,外面非常安靜,她畢竟在二樓,而大家估計正在一樓用早餐,年輕女孩們總是叽叽喳喳的,誰能聽見她的聲音呢?
她知道自己不可以繼續這樣浪費力氣下去,索性選擇了将頭往後一靠,令自己半躺了下來,并短促地吸氣、呼氣,調整着自己的呼吸。
她不能太慌亂了,她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冷靜,她必須冷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愛耶和華。”她在呼吸間堅定地輕輕吟誦着,“因為他聽了我的聲音和我的懇求。他既向我側耳,我一生要求告他。死亡的繩索纏繞我;陰間的痛苦抓住我;我遭遇患難愁苦。那時,我便求告耶和華的名,說:耶和華啊,求你救我的靈魂*……”
上帝,她真的好痛。
宮縮依舊在襲擊她,每次到來時,它都簡直是在她的肚子裡殺人。
當這種感覺越發強烈,她所謂的信心也越來越弱,她實在無法再心平氣和地祈禱什麼,隻想去意大利殺個人,她想狠狠掐着他的脖子,看着他的臉憋成紫色,她想像上次一樣綁住他,綁得更牢,拿桦條打得他慘叫連連。
這估計是她離開這麼久之後,第一次有點想念他的家,這令她心如刀割。
她的那堆毛病到底有什麼重要的?明明她的命,她孩子的命才比較重要,她會一直有人陪着,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家庭醫生會用最快的速度趕來。
哪怕,哪怕她真不幸遇上任何不測,去他家的醫院也挺方便,不像現在,她根本進不了任何正經醫院,能收容她的醫院估計充滿了一身病的底層婦女,比在這裡還生死難料……
而且,他這個人在有些時候也還是有些優點的。比如他顯然不是那種就知道拒絕社會進步的極端保守分子,也不見得非常冷酷無情,他應該不會介意讓她吸點麻藥來減輕宮縮的痛楚。這還是女王二十多年前因為實在受不了生産的痛苦開的先河,現在想想,真是女性之光,應該推廣給全世界,至于那些反對的家夥,每一個,都該被吊死。她一點都不在乎舊約裡的東西,她隻在乎自己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