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雖然很喜歡讀詩,卻到底不是一位詩人,她沒有那麼多詩意的念頭,想要以死亡來得到自我解脫并從此遠離塵世的紛擾與痛苦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情之一,她決定與她的陰影共舞。
就算未來隻能變成一個沒有故鄉的遊魂也沒什麼大不了。她想,她曾經總是感到恐慌,不過是因為過慣了她曾經擁有的安逸日子,她不知道離開了這些後她還能怎麼辦。而現在,既然她已經被逐出了家門,英國的上流社會無論如何都沒有她的一席之地了,她倒也可以安心接受自己的階級大滑坡,讓一切從零開始……
她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想着、想着,腦海中也不禁慢慢浮現出了大西洋的另一頭。
那會不會過于遙遠了?
一想到隔着那麼大的一片海,她心裡還是本能地有些不安。可她想不出更好的選擇了,一片遙遠的大陸,一個年輕的國家,還是英國文明的延伸,她也确實未曾踏足,不管怎麼看都挺适合現在的她,她為什麼不能鼓足勇氣過去看一看?
她一直都是敢想敢做的人,一旦咬咬牙決定了,就立刻将披薩吃完買票去了。
為了節約用錢,她自然而然選擇了二等艙——依舊是斥了巨資,令她心疼不已。
她這段時間一直在不得不熟悉這些次一檔的東西,但其實,二等艙也沒有那麼糟糕,至少總是比統艙強上許多的。
不過就是艙房小得讓她一度懷疑它有沒有阿萊西奧家的床大。之後,當提醒他們用餐的号聲響起,也沒有伴着美妙音樂的高雅餐廳,他們所有的男男女女都聚集在一張大桌子上用餐,讓混在中間的她覺得非常不自在。
這些都是很小的問題,她努努力總能适應,就像莎士比亞說的,旅行者得知足常樂,唯一真正讓她心煩的,還是那些一顆心永遠都在騷動的男人。
一名年輕女性獨自出遠門,連個陪同照顧的人都沒有,這就代表她肯定是沒有任何的社會地位。她都經曆了這麼多的事情了,已經非常清楚一個沒有社會地位的女性對男人而言意味着什麼,他們會覺得她是可以捕捉的,而且還不會有任何人覺得他們對她的騷擾有什麼問題,就隻是正常的追求而已。
這個人過來示好,十分懇切地說她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旅行路上都沒有個男人照顧保護實在太危險了,那個人又跑來搭讪,要帶她去船上的酒吧給她買杯香槟和她交個朋友,至于糖果、巧克力、紀念品之類船上随手就能買到的小禮品她每天都要退幾份。
事實上,她最開始收到這些時差點就笑了,要是她還能被這種東西收買,倫敦的紳士們可通通都要去跳泰晤士河了。
等這些心思都沒有起到任何用處後,因為二等艙的管理勢必不如頭等艙,又有一個膽大包天的家夥重金賄賂了某個乘務員,想要闖進她的艙房與她說一說心裡話,可一旦被她用槍抵住胸口,就瞬間老實了。
他當時的表情相當有趣,他顯然以為她這種溫順有教養的女孩就像蟲子,受驚之後隻知本能地蜷成一團保護自己。她從前确實是這樣的,但幾乎每個人都殺過蟲子,她已經意識到了,蜷成一團在很多時候隻是一種自我安慰,那改變不了被一腳踩死的結局。
她氣得要命,若不是有一個乘務員正巧路過,大力勸說讓她冷靜,就差跪下了,她未來估計得見法官。最終,因為這種惡劣行為的發生對于任何一艘體面的輪船而言都是奇恥大辱,為防事情會被她鬧大,受賄的乘務員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而她則在一聲聲的緻歉中獲得免費升艙,從此遠離那個男人——正巧之前經過西班牙時頭等艙空出了一個房間。
可惜他們已經離美國越來越近了。
這對于她而言絕對是一段最漫長而且最驚險的旅程,她過去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個勇氣獨自乘船跨越大西洋,還毫發無損。
當她終于抵達美國時,她看到了一座繁華的城市,甚至遠遠超過了她的幻想。她骨子裡的傲慢落了空,這讓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仿佛她根本沒有做錯什麼,她内心深處到底不希望看到傳聞中的波士頓恍如一個破敗的鄉村。
她帶着行李下了船,一開始仍因長時間的乘船而感到身體難受,并覺得整個地面都正在晃得厲害,但好在她畢竟出身島國,有太多坐船的經驗,很快也就恢複如常了。
美國的街頭其實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她可以從許多人臉上看出他們體内的盎格魯-撒克遜血統以及愛爾蘭血統,這種大家都是異鄉人的感覺讓她非常親切。
她也很快就迷上了姑娘們的樣子。這些都市女郎們自信滿滿地走在路上,看起來比英國更開朗更有青春活力。
就像是被她們振奮到了般,她立刻開始思考起了自己找工作的問題。
她得存點錢,這是必須的,所以,她認為她最好立刻就該找點簡單的雜活幹一幹,未來孩子生了,她可以托人好好照顧她的孩子,自己則是掩藏一切,去找個體面的家庭做家庭教師。到了大洋彼岸,她這個英國人作為家庭教師應該是很具優勢的,美國暴發戶就喜歡學英國人裝腔作勢的樣子。
至于品格推薦信,她也不是第一次耍這種小花招了,她在英國老家都能應付過去,在這裡又能有什麼問題?
當然,她還得去買個金色的小戒指,戴在她的左手上。
當她的肚子大起來時,她在大衆眼裡會是好上手的賤貨還是不幸的值得照顧的寡婦,全靠這一枚廉價的戒指。
她那可憐的丈夫可以是個農民,被森林裡的野獸咬死,也可以是個演員,出了舞台事故被道具砸得血肉模糊,還可以是個礦工,遇上了礦洞坍塌,這更糟糕,直接屍骨無存……
她懷着隐秘的恨意,慢慢地遊蕩着,思索着,直到終于決定還是找個小旅館先住下時,一座簡樸的小房子忽然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它的門口挂着塊牌子,她一直走到它面前才終于确認了自己讀到的字詞。
——抹大拉收容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