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薇洛頗有些出乎預料的是,她的情人并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就隻是個整天無所事事的人,她很喜歡他偶爾的外出幾小時,有時是像任何一個盡職盡責的地主一樣,在關心勞作的工人與佃戶,有時是拜訪鄰居朋友,有時,随便他究竟是做什麼去了。
總之,在那些他不在家的時光裡,她覺得非常的自在,出去騎馬或者散步時,心情都會舒暢得多。
她和他的仆人之間也很和平,畢竟她連他本人都不太想搭理,自然更不會想要和他的仆人來往,她總是與人們保持距離,自己做自己的事,從沒想過要幹涉什麼,但或許就是因為她沉默的高傲,她得到了他們的尊重。
然後,她也十分自然地接受了這樣的一個事實:當客人來他家裡拜訪時,她自己就會靜悄悄地離開,躲藏到随便哪個隐蔽的房間裡去,從不用等着任何人過來跟她說,讓她感到恥辱。
隻是,阿萊西奧不會永遠都在外面忙忙碌碌,他的訪客也總是要離開,而一旦沒有任何事情來打擾了,她就會發現他幾乎時刻都在邊上礙眼。
哪怕是他在被自己家産的賬本折磨得滿臉愁容時,她也不曾被遺忘,她就在不遠處坐着,不管做什麼打發時間都行,隻要能讓他随時看見。
他已經在他的起居室待了大半天了,薇洛一個人先是看書又是畫素描的,畫着畫着也都畫倦了。她悄悄地打量着他,心裡實在很難不好奇那到底是些什麼東西,能讓他看一眼就仿佛是被地獄的烈火狠狠燒了一下。
她悄悄地站了起來,走到了頭疼不已的他身邊,看了看那整齊的數字列。
看得出來,他有着一個相當優秀的管家,那是非常清晰的賬目,她不過在邊上看了幾分鐘,就完全搞明白了。
但她再看看他苦惱的樣子,他顯然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她心中不禁産生了種詭異的挫敗感,就這麼一個連賬都看不太明白的意大利蠢貨,居然讓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盧卡·帕喬利不也是個意大利人嗎?
她本可以開口向他解釋,她身體裡樂于助人的那一部分也讓她真的很想要這麼做,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安靜。
别總是做些多餘的事,他此刻的一點小小煩惱又不會影響到他是基督教世界裡最可悲的寄生蟲之一這個事實。
大約是終于發現了她的靠近,阿萊西奧擡起了頭,露出了一雙沒什麼光彩的黑色眼睛,然後伸出手臂摟住了她的腰,将頭埋進了她的懷裡,呼吸了幾口她身上的皂香。
他望着她道:“你也覺得無聊了是嗎?也許我就不該讓你總是得跟我待在一起面對這些乏味的屬于男人的東西,雖然看着你的漂亮臉蛋實在是令人心曠神怡,可能會使我有所領悟。”
就算愁得頭發都要開始掉了,這個人也還是這個鬼樣,甜言蜜語張口就來或許是意大利男人的天賦。
薇洛差點就被喚醒了母性,想去摸一下他的臉,在他這樣愁眉不展又十分孩子氣地抱着她不肯松手的時候。
“我一輩子都不可能搞明白這些該死的數字了。”他的話打斷了她的走神。
“我的老師曾教我計算教到快要絕望,我猜很多人估計隻要兩三個小時就能把它給看完了,但我卻不行,根本不行,我至少也得痛苦地看上兩天。”
說完,也不等沉默的薇洛說點什麼,他又繼續道:“我就不該向你承認這個對不對?你一定會覺得我是個蠢貨,我就應該假裝全世界的人看賬時都是這個樣子,繼續在你面前拿腔作勢,讓你覺得我很聰明,知識淵博,曾經也肯定是個很讨人喜歡的優秀學生,但事實上,我一點也不得那些老學究的歡心,我總是在沉迷一些教室外的東西,而且非常擅長闖禍。”
他歎了口氣:“我真希望我可以直接放任不管,我不是很在乎錢,但我不喜歡被人騙,不喜歡吃虧。”
“我記得你一直在畫畫,你的畫怎麼樣了?我可以看看嗎?”
他轉換話題的速度未免快得過頭了,薇洛差點就被甩飛了。
“隻是随手塗鴉,沒什麼好看的。”
“可是我真的很好奇,我都不知道你原來還會畫畫,除非你是在偷偷畫我,這我完全可以理解,畢竟我就在你面前,一動不動坐着,是個再完美不過的模特,否則我還真想不出任何你不能給我看的理由。”
毫不意外,即便知道他是存心的,薇洛也還是做不到對他的話無動于衷,她非得向他證明自己根本沒那心思畫他,非得維護自己的清白不可。
于是,他沒什麼阻礙地從她那裡把素描本搶到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