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月色在頭頂流轉,時溪看着男孩這樣對恨生,一時心情難以描摹。
恨生轉過頭來,對時溪抱歉地一笑:“抱歉,讓你見醜了。”
時溪搖了搖頭:“他常常這樣麼?”
恨生垂下眼眸,仿佛在組織措辭,又仿佛難以啟口,但最終還是說道:“……不止是他。”
時溪一怔,反應了半晌才明白恨生這是何意。
春忘曾說過冷寒有八百個孩子,當然這一定是誇張了,但想必他的孩子是不少的。恨生說不止是他,那就說明其他孩子也這樣。
時溪實難想象,恨生跟随冷寒這些年,都是如何過來的。
時溪正想着,又聽到身後那孩子說:“我爹說了,你欠我們家的,在我們家你就是下人、是條狗!讓你幹什麼你就得幹什麼。”
正在前方帶路的恨生腳步微一趔趄,但很快便恢複了正常。
時溪被帶到了冷寒的書房。
書房分為内外兩室,中間用一山水流雲屏風隔開——山體靜谧,水聲悠悠,流雲無風自動。
外室一角燃着八角銅獸香爐,袅婷的煙霧從香爐中缭繞着升騰起來。
伴随着“吱呀”一聲,煙霧被開門的氣流沖散,恨生走進來,向坐于桌案後的冷寒說:“掌門,時公子帶到了。”
桌上的案牍堆積,冷寒手拿卷宗,頭也不擡地說道:“進來吧!讓他不用客氣。”
“冷掌門……”時溪拖着長長的尾音,不等冷寒話音落地,便走了進來。
冷寒這才撩起眼皮看向來人,說:“讓你不客氣你還真不客氣!”他說着就打了個呵欠,好似精神欠佳。
時溪走到冷寒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随意地說:“跟你我有什麼好客氣的?”
說話的功夫,恨生向冷寒施了一禮,就退了出去。
時溪拿起筆挂上的紫毫筆,在手中轉着圈,若無其事地問:“冷寒,你有多少孩子啊?”
冷寒目光重新落在卷宗上,聽見時溪的話,他歪了歪頭,疑惑地“嗯?”了一聲。
時溪正打算換個說法時,房門突然被人撞開了,剛才那個小男孩捂着額頭跑了進來,見到冷寒,直接跪到了地上,他哭着說:“爹,恨生打我,你看我額頭都被他打出血了!我的那些弟弟們最近也都被他打了。爹,您最近太放縱恨生了。”
恨生也緊随其後走了進來,見到此幕,他一言不發地低下了頭,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冷寒放縱恨生?這話時溪持懷疑态度,他還記得上次恨生因冷寒受傷,冷寒那冷漠的态度。
時溪看不下去了,想要替恨生說道說道,于是他說:“冷寒,不是——”
“不用說了。”但他還沒說完就被冷寒打斷,“不管怎麼說,下人将主子打傷,都是下人的錯。”冷寒一擺手,好像對這種事已經習以為常了,“恨生,你知道該怎麼做。”
恨生垂着眸,點了點頭後,退了出去。
男孩見恨生被處罰,立馬不哭了,他磕個頭就要告退。
誰知這時冷寒再次說道:“我有讓你走嗎?”
男孩一怔,正開門的手頓住。
“一點禮數沒有,書房是你可以随便闖的麼?”冷寒說,“還有,你自己做過什麼,自己最清楚,去祠堂罰抄門規百遍。”
男孩好似從沒見他爹因恨生罰他,他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爹——”
冷寒威儀地“嗯?”了一聲,男孩吓得立馬噤聲,退了出去。
時溪咂摸了一下嘴,心想:原來這一切冷寒都看在眼裡,隻是他從沒加以阻止,反而很可能是推動者。
他心裡歎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這時冷寒拍了拍手,然後“嘎吱嘎吱”的木輪壓過地面的聲音響起,下一秒屏風後的内室轉出了一人,此人坐在輪椅上,靜靜地凝視着時溪。
開始時時溪有些難以置信,因為這人有着與冷寒一樣的面容,但随即他就了然了:“幹什麼冷寒,跟我玩真假冷寒?”
冷寒像看白癡一般看了時溪一眼,然後對輪椅上的男人說道:“冷霜,這便是時溪!”
時溪看了看那輪椅上的男人,又看向冷寒,問道:“冷霜?不是假……冷寒?”
“這是我雙生子弟弟,冷霜。”
炸裂!簡直就是炸裂!
冷寒什麼時候有的雙生弟弟?
在時溪記憶中,冷寒的父親冷行雲,有且僅有冷寒這一個孩子,他何時又多了一個?而且還是冷寒的雙生弟弟?!
時溪疑惑地看着冷霜,冷寒見狀笑道:“我這弟弟從小失足落水後,便一直身子不太好,所以多年來一直深居簡出,很少有人知道他。因我時常在他面前提起你,所以他便想要見見你。”
時溪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他想了想,猛地想了起來:“我記得你小時候也落水了。”
冷寒看了冷霜一眼,不無譏諷地說:“而且還是被你推下水的。”
時溪完全沒有施害者的愧疚,很是不要臉地說:“那你應該慶幸是我推你下水的,若是沒有我,如今的冷霜或許就是你。”
我操,我他媽在說什麼?人家冷霜還在這呢!
但冷霜沒什麼反應,冷寒卻笑了一聲,聲音很有些意味不明,時溪咳了一聲,對冷霜說:“對不住,我不是那個意思。”
冷霜笑道:“沒有關系,我已身殘幾百年,這種話豈會還放在心上?”比冷寒要溫和得多。
想不到深居簡出多年,冷霜還能這般灑落,時溪頓時對其便多了一層好感。這時冷寒冷哼一聲:“你還說,當年被你推下水大病一場後,我可是把所有事都忘了。”
時溪也學着冷寒冷哼一聲,斜了他一眼:“所有事情都忘了,就他媽記着我推你下水了!”
冷寒:“那當然,我不光那時記得,這輩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