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右肩已腫出一拳來高,張松疼得遭不住了,哪還顧得上講究晦氣不晦氣,便問那人道:“阿水小師傅,你可會接骨?”
阿水面如止水,隻點了點頭,卻不上手。原來,仵作因常與逝者打交道,世人對他們恭敬有加,卻都敬而遠之,故而做這行的為不讨人厭,有許多規矩要守,其中一條便是,未經邀許,不得擅入他人住所、不得觸碰他人身體衣冠。若非張和哭求邀請,按理阿水連這縣衙後堂都不能進的。張松想到此節,便焦急道:“煩請阿水師傅替本官将肩膀兒接回罷,這會子愈發疼了。”
阿水仍面無表情,走上前來一手捏張松大臂,另一手握住他肘部,牽引着整條手臂緩緩畫圈。張松忍着鈍痛,暗暗提一口氣,等他推那一下。阿水見他慌的臉色煞白、雙睫顫抖,難得開口,冷冷說了兩個字:“不疼。”然後往内一推。
張松還等着那一下劇痛呢,他說“不疼”,竟當真不怎麼疼了,連聲響兒都沒聽到。阿水又說了倆字:“動動”。張松輕擡手臂,雖有些酸脹,倒真能活動自如了。
李生長出一口氣,一屁股癱坐在椅上。張松大口喘息,拱手沖小仵作道:“多謝小師傅妙手……”阿水不等他說完,便又吐出兩個字:“歇歇。”完後轉身大步走了。
張和立了大功,不免得意話多,一面伺候張松洗浴更衣,一面叨咕起道聽途說來的關于阿水的事。
說來這阿水也是個可憐人。他是縣裡仵作仇老官兒的學徒,卻連個姓氏都沒有,甚至不知自己時年幾何。仵作這行當,素來是子承父業、世代沿襲,可這仇老官兒終身未娶,并無後人。幾年前他眼花了,想把差使交了,卻後繼無人,隻得在老家村上尋了個孤兒充當養子,領他入行。找來的便是這阿水。
阿水生得十分俊俏,一雙丹鳳眼神光内斂,氣質冷冽。人也聰明能幹,仇老官兒才教了他兩年,如今斂屍驗傷都由阿水上手,他師父隻從旁提點幾句。隻是這人性格孤僻古怪,話極其少不說,人在他面前站定、與他打招呼,他卻連看都不看,似全不把人放在眼裡。張和還聽人說,阿水他娘是村上一失智孤女,他出生時便難産死了,至今沒人知曉他生父是誰。因他小時老在河裡玩耍,能入水摸魚,久潛不浮,村裡人便喚他“阿水”。
張松聽了阿水的身世故事,思及老師仙逝前同他說的那番話,不免心生哀憫。次日,張松提了些瓜果酒水,往巷底仇老官兒家送去,聊表心意。仇老官兒回鄉祭祖未歸,家裡隻有阿水一人。張松再次道謝,見他無甚話說,連碗茶也不上,便起身告辭。臨出門前,又回頭道:“往後你有甚麼需求,可直往縣衙後堂尋我。”阿水聞言眼皮一擡,說道:“不好進的。”張松笑道:“無妨,我不嫌你。”然後拱拱手出了門。
轉身的一瞬,他似乎瞧見阿水嘴角一動,臉上閃過一絲詭秘笑意,卻不敢信,隻道自己看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