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陳敬濟在他懷裡玉碎了去,玳安兒才如醉方醒,原來人真會從失去的那一刻起方始動心。他發覺自己總無法控制地拼命回想有關陳敬濟的點點滴滴,他的面孔,他的身體,他含淚讨好的神情,他毫無保留的、天真又愚蠢的情欲。
夜裡玳安兒睡在香鋪倉房地下,總覺懷中空虛失落,像有甚麼重要東西遺失了,踏實不得。他隻得将被褥打卷兒,抱在懷裡,心裡偷偷叫它“三郎”,假裝自己在拍它哄它,才能入眠。該如何愛一個已經死掉的人,玳安兒問自己。再也無法照顧他、對他好,兩人不會再有未來,能愛的便隻有過去。
幸而從前西門慶常帶他與陳敬濟一同巡鋪,他有關于陳敬濟的許多記憶。西門慶叫他二人一個點數,一個算賬,陳敬濟慣常偷閑躲懶,算不了多大功夫,不是眼酸,便是手疼。他是主、玳安兒是仆,他卻甯肯為玳安兒泡茶打扇,也不老實兒瞧賬目。
彼時玳安兒眼裡心裡全是書童兒,隻覺陳敬濟奸猾可惡,素來沒好臉色對他。如今想來,陳敬濟與别的主子不同,從不因玳安兒家奴身份輕他賤他,打進門第一天起便一口一個“玳安哥”叫得尊敬。
書童兒總嫌玳安兒粗魯鬧騰,常沖玳安兒面露嫌棄、語帶譏諷,陳敬濟卻永遠笑臉相迎,無論玳安兒如何打壓他,他都不生氣。從前玳安兒隻道他虛假僞善,如今才知,他就是傻呀,隻怕他連玳安兒讨厭他都未瞧得出來。
傻的又何止他一個?玳安兒無數次責問自己,為何那時睜眼瞎一般,那麼大個活色生香的浪貨整日在面前晃悠,他卻熟視無睹。當時哪怕對他起過一絲邪念,也不至于落下這大的遺憾。
人都說夢是心頭想,又一個扼腕痛悔、空歎奈何的深夜裡,玳安兒終于在周公之境重回十七歲那年暑氣蒸騰的藥鋪賬房。他掀開竹簾跨進内室,見陳敬濟正伏在桌上打盹兒,袖子撸得老高,雪白的手肘下壓着謄寫了一半的賬冊。
玳安兒心潮蕩漾,熱淚盈眶,沖上去失聲叫道:“陳三郎!”陳敬濟應聲一激靈,慌的直起身來,胳膊上的汗黏住賬冊紙張,呲啦一聲撕了半頁下來。
“欸呀,欸呀……”陳敬濟邊偷眼打量玳安兒神情,邊手忙腳亂将那殘頁收攏。見玳安兒兩眼圓瞪、神色激動,以為他惱了,又急忙挨到他身邊賠笑道:“玳安哥勿怪,我再寫來,再寫來……你罰我罷!我去買壺冰梅子湯來你吃,你請好兒喽……”說着正了正頭頂軟帽,便要往外跑,卻被玳安兒一把拽住手腕,帶進懷裡。
“嗯?”陳敬濟懵然扭頭,玳安兒已狠狠吻上來。舌頭撬開兩瓣櫻唇,津津甜唾,氣喘微微,陳敬濟須臾軟了腰身。待到玳安兒松開檀口,陳敬濟便兩頰飛紅,舌尖抿舔雙唇,垂眼含羞笑道:“玳安哥,這算甚麼?是罰是賞?”
玳安兒扭身将陳敬濟掉了個個兒按在桌上,“啪”的一聲脆響,揚手在他屁股上抽了一巴掌,粗聲道:“賞你一頓鞭,好生吃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