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怨君将事情串聯,終于回過味來:
那江湖騙子口口聲聲說着能“牽魂”,實際卻抓了他這隻過路鬼來濫竽充數,又怕妖術被識破,編造借口拐走了皇長子,将他丢去自生自滅!
雖然被屠二娘救下,但這肥婆娘也不是好心白養着他,見他醒了便挾恩圖報,硬叫堂堂皇長子在豬腳店做起了店小二。
他不過稚子年紀,又距帝城關山難越,當真呼天不應,求地無門,隻好暫作隐忍,等長大後再尋回身份。
屈指算來,他在這豬腳店跑堂已整整兩年有餘。
皇嗣身份牽涉朝局,他不敢透露半分,假托失憶來掩人耳目,沒想到卻被這自稱“仙人口目”的肌瘦漢子道破天機。
若換作旁人,一定覺得這是店小二的孩童妄語,君子方卻一臉關切:“您竟然是那位失蹤多年的皇長子殿下?失敬,失敬!”
他如此爽快,反而使簡流光詫異了:“你真相信我說的話?”
君子方搖頭:“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我自己的眼睛——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帝城皇宮中的景象。”
簡流光上下打量他一番,心道,難道他真是九重天的人?
“這下你信我了吧!你還想知道什麼?我全部都可以告訴你,比如,如何尋回你自己的身份。”
君子方彎腰靠近他,擡起手指扒拉着自己的下眼睑,露出圓溜溜的眸子:“以天眼之卦抵消飯錢,這生意你做還是不做,小老闆?”
簡流光一愣,猝然避開視線。
他忽然想起志怪書籍裡記載的邪祟,大抵就是這樣誘惑着書生或閨秀,讓他們獻出自己的精氣元魂雲雲。
他确實信了這眼前人有些本事,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總覺得抵消飯錢是假,另有所圖是真。
簡流光果斷搖頭,說:“我才不算這卦,人活一世,什麼都知道了該多沒意思。”
此言一出,君子方仰天大笑。
他的聲音極大,極尖,讓簡流光毛骨悚然,覺得他下一秒就要化身厲鬼朝自己撲來。
這笑聲甚至引起了豬腳店内人的注意。
李矛推開窗棂,探出頭來:“喂!你什麼人?”
君子方充耳不聞,眼睛直勾勾盯着簡流光,竟一時叫人動彈不得。
“前幾日我在夢中遇大澤仙,他命我來此地尋人,并以天眼窺之。”君子方頓了頓,“人知道的、看到的太多,确實會喪失平生趣味。”
他話中有話,像是在自嘲。
“但這不是你能拒絕的事,也不是我能拒絕的事。關乎大焉朝堂、江湖此後的十餘年光景,君某人不能不看。”
李矛能瞧見這一幕,卻聽不見這人喃喃在說些什麼,隻能拍着桌子朝屋内大喊:“二娘,屠二娘!邢大爺!你們快來,這人眼睛發青光了!”
簡流光被對方擰着下巴,掙脫不開,隻能撕心裂肺地大叫起來:“掌櫃的,救命啊啊啊!”
如果被鉗制住的是送怨君,定要叫君子方吃不了兜着走,可簡流光卻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小孩,隻能被強迫着同他對視。
君子方的右眼如常,但左眸閃過幽青一片,隐約能看見其中立着兩個豎瞳——竟是那重瞳之人!
他目光炬炬,釘子般将簡流光鑿在原地。
君子方嘴裡念念有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忽得觀到了什麼,臉色驟變一瞬。
此時豬腳店的衆人拿着家夥出了門,屠二娘手中兩把菜刀嗖嗖揮舞着,朝簡流光的方向大喊:“這拐子好大膽,敢拐我屠二娘店裡的跑堂,要命不要!”
君子方松開了簡流光,重瞳消失不見,又恢複了方才嬉皮笑臉的模樣。
他轉頭朝屠二娘作揖:“誤會,誤會,我乃九重天閣主君子方,雲遊至此地,瞧着這孩子有緣,想予他幾卦而已。”
簡流光吓得癱坐在地上,慌忙确認自己的胳膊腿兒是否健在。
雷聲大雨點小,剛才那陣仗,害他以為今日要命葬于此!
君子方看着簡流光,大聲誇贊道:“你這孩子命硬啊,人生大小坎兒都能過!命硬也容易克死人,不過倒頗合适學武,殺敵于無形!哈哈!”
衆人忍不住交頭接耳,拿不準這人是不是傳說中的“仙人口目”。
“銅鏡映鬼面,鲛绡替人皮……”
君子方自顧自說了起來,不過這聲音卻忽然變得極小,隻有距他最近的簡流光能聽到。
簡流光不明所以:“什麼?”
“方才在你身上所觀得的景象。”君子方想了想,忽然又笑起來,“地維再結,四極複合,然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仙不是仙,妖不是妖……逍遙、逍遙!”
然而還沒等簡流光再問,君子方臉色刹得一白,眼中頃刻流出汩汩鮮血,随即徑直倒了下去!
自此,奚山腳下的豬腳店出名了。
大家都在說,店裡跑堂的小二命太硬,克死了九重天閣主君子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