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照明電路老化,有時接觸不良,在獸潮的沖擊下,完全可能直接失去作用。
沒有食物和水的地下室,漆黑一片,門又被卡住……葉沉不太敢猜八妹經曆了什麼,現在又是什麼樣子。
葉沉稍微松了松拿槍的手,卻聽見一絲微不可察的聲音。
她迅速側臉,偏過身體,一隻半人高的黑色生物從暗中竄了出來,前伸的腳爪前端露出細長尖銳的指甲——被撓到恐怕會不太好受。
B-級異化怪,夜貓。
但好像比葉沉見過的夜貓要小一圈,毛發也不如它們濃密烏黑。
未成年形态的夜貓,評級隻能在C到C+之間。
夜貓一擊不成,柔韌的身體在半空中強行扭轉方向,另一隻爪子斜向攻來。
葉沉一手短匕架住,一手短管迅速開槍,樓梯狹小的空間局限了她的動作,但也讓夜貓身體的靈活性受到限制。
夜貓右胸中槍,一聲凄厲慘叫,傷口處血液迸濺,葉沉的臉被染上紅色,表情卻毫無波動。
這一槍殺不了夜貓,但會把它徹底激怒。
夜貓的四足踩上牆壁是幾乎無聲的,但是半縮的腳爪卻在牆上留下了抓痕,牆皮簌簌往下落。
葉沉迅速轉身——搏鬥時要避免背對異化怪物。
她的速度很快,但夜貓的速度更快。
它從兩面牆壁之間橫跳,躲開短管兩槍,同時拉高了自身高度,随後再次向下撲來,如同捕獵的鷹隼俯沖向地面的兔子。
葉沉站的位置是樓梯盡頭,斜下的木梁占據了一定空間,她找不到合适的反擊機會,隻能暫避鋒芒,身形一矮,利用木梁阻斷夜貓攻勢。
夜貓的利爪勾破了葉沉的肩膀,鮮血一下子湧出來。
血腥味刺激了夜貓,它進入了狂暴狀态,速度再次加快,一擊不成便迅速後退,伺機再次攻擊。葉沉一時隻能狼狽招架,她拼着受傷,專心尋找漏洞。
狂暴的夜貓動作幅度變大,在翻身時露出腹部,短管打出的傷口一閃而逝。
——就是現在!
葉沉手指一動,短匕的刀刃迅速變形折疊成棱刺形狀,神經毒藥從中縫注入,不等注入完成,她手腕用勁,棱刺直接飛出,正中夜貓傷口。
夜貓的動作被劇痛和麻痹打斷,發出的叫聲像蛇類嘶聲與貓科低吼的結合體。葉沉捂住流血不止的肩膀,緊盯夜貓踉跄後退,看它被台階絆倒,沒能再站起來。
夜貓沒死,隻是被足以放倒A級異化怪的藥物給麻痹了,它鼻翼還在起伏,瞳孔稍微渙散。
葉沉見過很多次人類異化,也殺過無數異化怪物。但心中最隐秘的角落裡,她希望,至少孤兒院的大家能如院長媽媽的信仰一般,像《秘約》裡描述的死亡一樣,獲得靜谧的解脫。
那麼,這是解脫嗎?
夜貓的身體還在起伏,這隻沒有理智的怪物仍在呼吸。
這就是世界給人類安排的結局嗎?
如果神真的存在,為什麼不肯給生命一個平和的終結?
她半蹲在樓梯上,從夜貓的傷口裡拔出自己的匕首,卸掉空毒囊。
夜貓滿是長毛的臉上看不出一絲人類的影子,葉沉注視着它,從八妹的模樣,一路想到曾經變成蜥蜴的自己。
歐陽看到自己的時候,會想到“葉沉”的靈魂在那具醜陋的身體裡飽受折磨嗎?
夜貓的喉嚨裡流出血液嗆進氣管的咕噜聲。
葉沉把它的身體翻了個面,撥開胸前的長毛,右胸是她剛剛打出的傷口,左胸的毛下則是機械改造的痕迹——八妹有先天心髒病。
葉沉把手心覆在它胸口。
那顆機械心髒在夜貓的身體裡跳動着,就像它曾在八妹的身體裡一樣。
無需攝入、難以終結,但又具有一切生物本能的怪物,它們仿佛從殺戮中汲取能量,靠破壞的過程存活。
——這就是異化怪物。
違背常理的存在,宛如世界運行的漏洞。
在毀滅到來之前,人類最後的天敵。
葉沉起身,再次拿出匕首,對準夜貓的喉嚨。
某一個瞬間,她以為那雙紅色的眼睛要流出一滴眼淚。
但可惜,那隻是錯覺。
葉沉把夜貓的屍體拖出了樓梯間——它是今天最沉的,葉沉暫時抱不動。
醫生似乎并不意外她發現了異化怪并且将之擊敗,隻是留意到她形容有些狼狽,肩膀上有傷口。
“我不太理解為什麼你不接受機械改造,”醫生說,主動地接過夜貓的屍體繼續往外拖,“你是狩獵者,是戰士,從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但你的身體又是純人類,連大腦都是——你出生在大腦改造法案之前?”
醫生問這些比她想得要早,可能因為他們已經朝夕相處了一個月的緣故。
葉沉其實一直不太理解醫生的腦回路。
他不追求身外之物,與所有人保持距離,總是一副秩序理性的模樣,但他尋找的東西又十分抽象,就像思索無果的哲學家坐在牛頓的蘋果樹下等待一個突破口的出現。
“醫生,其實我知道,你也是純人類。”葉沉幽幽地說。
——這就是重生的優勢了,她反問:“你又是為什麼不進行機械改造?是不喜歡嗎?”
醫生有些意外。
聖火的仿真系列做得非常到位,作為醫生,他當然也有機械改造的需求,但葉沉卻一口咬定他是自然人——雖然這是事實。
他自覺沒什麼喜不喜歡,但是經過仔細的思考,他正面回答了:“是的,我不喜歡。”
醫生比量了一下院子裡的坑和夜貓屍體的大小,松開拖屍的手,拿起鏟子。
葉沉心想,這次他們成為朋友似乎比第一世早很多。
醫生不是沒有喜好,他隻是不擅長表達那種源自于敏銳直覺的情緒。
這也是第一世葉沉快要異化的時候才發現的。那時,醫生暫時加入了她的小隊,他們在獸潮越發兇猛的背景下并肩作戰,勉強算得上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