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一個沒什麼盼頭的晴朗周三,秋老虎仍在肆虐,才上午十點,太陽已然藏不住毒辣的嘴臉,高挂在萬裡無雲的天空,預報今天氣溫會超過35度。
一個女人從最近的公交車站一路小跑而來,邊走邊在帆布包裡一堆雜物裡尋找着什麼,汗水不一會就打濕了她的針織上衣,很不舒服地粘在後背上。
她打扮幹練,穿着灰色的針織馬球上衣,灰色西褲,腳上乍一眼看以為是黑色皮鞋,實則是一雙輕便的帆布鞋。她模樣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現在因為出汗,有點滑脫了,她于是扶一下,未燙染過的長發在腦後紮了一個低馬尾。
找到了。她從帆布包裡好一番摸索,抓到“蘇秀禾”的工牌戴上。
此時她到達夢繭大廈的正門,室内飄出的少量冷氣前來解救,背上的熱汗上新添一層歡呼的冷汗,周圍和她一樣行色匆匆的打工人絡繹不絕,抵達公司樓下,紛紛拿出手機打卡,接着埋頭朝裡走。
一樓大堂明亮通透,跟外面又熱又曬的環境比起來,簡直像進入了天堂。一整面綠植牆迎着陽光,發出翡翠碧玉似的清潤光澤,綠意盎然。打工人如同訓練有素的工蟻,跟随一道看不見的軌迹,在高層電梯和低層電梯入口處分流,等待被送往自己的崗位。
蘇秀禾的公司位于21層,需要乘坐低層電梯,她擠進人群,毫不起眼。
“蘇姐,早啊!”一個清甜的女聲響起,跟着,一隻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便轉頭去看,愣了一下。
“蘇姐,我呀,萌萌。”對方是個年輕女孩子,眨動着精緻的眼睫,笑着自我介紹。
萌萌察覺到蘇姐的目光盯着她瞧,順勢一撩頭發,笑呵呵的:“昨晚下班去染的,最近流行紅發,好看嗎?”
“好看。”
萌萌也投桃報李:“蘇姐,你裙子也好看。”
“蘇秀禾”不做聲了,望着眼前,光滑如鏡的電梯井映出她的影子,一個陌生的身材肥胖的女人裝在一條肥大的黑色筒裙裡面,如果有什麼詞語第一時間跳進她的腦海,很不幸的——“裹屍袋”。
電梯到了,門打開,衆人紛紛進入,不多時便均勻地占滿了一個轎廂,好像搭電車,隻苦于沒有把手,每個人抱臂站着,合成一堵面無表情的牆壁。
萌萌繼續招呼她,作勢要擠進人群:“蘇姐不上嗎?”
被電梯最外側的人瞪了一眼,蘇秀禾識相地收回腳步:“我等下一趟。”
萌萌眼睛一轉,乖巧道:“那我和蘇姐一起。”
電梯門在她們面前緩緩合上。
*
又一架電梯的門打開了。
頭頂的燈光比大廈裡暗了一個度,顯得陳舊昏暗,四周都是金屬色的牆壁,四四方方的像一個鐵盒子,上面晃動着人的影子。葦思航扮演的“蘇秀禾”和萌萌前後進入這裡,帆布鞋的膠底接觸到地面,發出嘎吱嘎吱的膠粘聲,給人一種不潔的感覺,葦思航蹙起眉。
她腳下的聲音引來身邊人的竊笑,不用想,又是在拿她的體重做文章。葦思航無視了那些人,也包括萌萌臉上一閃而過的笑容,唯獨在按樓層按鈕的時候,手指一頓。
按鈕的縫隙之間,已經幹涸的肮髒的深色痕迹,似乎在沉默地訴說着什麼。是血。葦思航被過于滑膩的觸感提醒,觸電一樣收回手。
門緩緩在面前閉合,電梯開始上升,葦思航獨自擡頭,與轎廂頂上趴着的一隻鬼四目相對。
唉,困在夢魇裡是這樣的。
——事情還要從她一覺睡醒說起。
*
B2一片漆黑的停車場裡,葦思航因為一聲巨響猛然驚醒,她從座位上坐直身體,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儀表盤——電量80%,目前時間是20:08。
她竟然睡了那麼久?
正要怪陸萌不叫醒她,轉頭卻發現副駕駛上空無一人。
“陸萌??陸萌!!”
車内的情況一目了然,除了她之外再沒别人,一眼瞥到車外,葦思航瞳孔緊縮——天塌了!
啊不,準确的說,B1塌了。
有賴近光燈的照明,葦思航看清眼前的一切。吵醒她的那聲巨響的來源——坍塌的混凝土吊頂砸中了引擎蓋,然後順勢掉到地上,埋在樓體之間的水管也破了,現在正嘩嘩朝下面灌着水。
她打開車門,就要去探明情況。
“不要下車!!!”
一個陌生的電子音在車内緊急炸響!
葦思航半隻腳踩到地上的積水——已經來不及了。
*
葦思航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不在黑暗的停車場,而是無端出現在夢繭大廈附近。天上明晃晃挂着太陽,說明現在是白天。
她擡頭直視毒辣的陽光,有種不敢置信的感覺。
她這是……出來了?那個什麼……靈界?
好熱……
渾身的每個細胞好似都在尖叫着見光死,她把帆布包頂在頭頂,三步并作兩部朝着夢繭大廈走去。
咦?又是夢繭大廈?
她低下頭,看見胸前有什麼東西在一晃一晃,她一把抓住,隻見那是一張再普通不過的工牌。
上面的名字是蘇秀禾。
等下……這個場景她好像夢到過……
葦思航覺得腦中一片漿糊,索性先不去管,随手把工牌摘下,丢進帆布包裡。繼續朝着夢繭大廈走去。
幾乎是受一種本能驅使,她走進大堂,再走到電梯口,電梯到了,她走進去,按下21樓。——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都說明這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作日早晨……
直到,她在電梯裡的光滑鏡面裡,看到自己的影子——一個裹在黑色筒裙裡的陌生女人。
那不是她。
一種戰栗感直沖天靈蓋!葦思航一個激靈,意識到不對的時候,電梯門已經關死,開始爬升。
血……刺激性的紅色映入眼簾,從鐵盒子的四角開始朝着中間蔓延,聞不到任何血腥味的事實,反而加深了視覺上那種詭異的印象。
葦思航低下頭,看見鞋子已經踩在一片濃稠的血泊裡,很快,從鞋面直洇到襪子裡。腳趾被那濕潤粘稠的觸感包裹,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皮膚上蠕動,令人作嘔。
她開始慌了,終于有了動作,擠開身邊淡定得可怕的人群,在電梯面闆上亂按一氣,沒用。電梯沒有在其中任何一層停下,好似沒有終點的上行帶來輕微的失重感,和刺眼的紅色一起讓人發暈。
水位上升到小腿高度,葦思航開始拍打電梯門,沒用,上腳踹,還是沒用。電梯的金屬門沾上血之後更加滑膩,縱容她留下掙紮的痕迹,卻紋絲不動。
葦思航好像知道那些血的來源了,回頭一瞥,身邊男人的臉變得綿軟塌陷,好像一個被高溫烘烤後的蠟做的小人,失去了原本的形狀,眼球在兩個深陷的窟窿裡,随時都要流出來。血水正從他的身體裡不斷湧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無比軟爛,也包括葦思航此時因恐懼而癱軟的手腳。
葦思航沒來由想到一鍋正在鐵盒子裡緩慢熬煮的羅宋湯,她和其他人都是其中的食材——除了她好像更耐煮一些。轉眼,身邊男人已經完全融化成一灘血水,領帶飄在一片血色的汪洋之上,像一條無力的蛇。水位已然來到胸口,她飄了起來,覺得肺部被擠壓地生疼。
眼前一片模糊,完全被血水糊住,滑膩地灌進她的口鼻,隻是想象到應有的腥臭,也足以令人作嘔。她掙紮的動作越來越無力。恍惚間,她仿佛産生了一種錯覺,如同過往每一個熟悉而乏味的工作日……她站在公司的茶水間,等待速食加熱的時間既短暫又漫長,足夠主人在走神的間隙做上一個血腥的白日夢。
終于,電梯抵達的“叮”的一聲響起,也像是微波爐加熱結束的戲谑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