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前,李稚盈還在和兇猛的人販子搏鬥,滾得滿身是泥。一刻鐘後,他就坐進香香軟軟的真“寶馬”車,左邊一個丫鬟給他梳頭發,右邊一個丫鬟給他包紮傷口,人生際遇不可不說無常。
至于那個牙婆,還沒來得及撒潑打滾,就被侍衛們以沖撞貴人為由拖了下去,現在應該是審出了點什麼,那面貌很威嚴的嬷嬷快步走來,對美婦附耳低語了幾句。
“我道是誰,原來是‘史’,”美婦聽着聽着,眉間攏起一道皺褶,冷笑道,“本宮聽聞順天府裡保齡侯與忠靖侯兩家寅吃卯糧,作下好□□,女眷們都開始做針黹貼補家用了,怎的老家侄子還有閑錢買人?”
老嬷嬷笑道:“饑荒不饑荒的,不都是史家一句話的事嗎?那就是個屬貔貅的,倘若真是内裡虧空,撐不住體面,隻怕骨頭渣子都被啃幹淨了,哪裡還有金陵史如今的名聲在?”
美婦哼了一聲。
“還有一個,實是小公子生得太招人了些,昨日那婆子抱着經過十味樓下時,叫史三爺瞧見了臉,回去想得抓心撓肝,掏空了積蓄也要買,那婆子也怕夜長夢多守不住,急急地要出手,兩下一拍即合,這才把小公子抱過來了。”
“掏空積蓄也才三百兩,我瞧史家也是個破落戶。”美婦嗤之以鼻、
她靜了一靜,忽然捏住正在裝鹌鹑的李稚盈的下巴,左右轉着端詳了一下。
李稚盈簡直怕了這些封建權貴了,忙不疊往後一躲,後腦勺撞在車壁上咚的一聲響。
他頭發被花婆子扯掉一縷,這下剛好撞到傷口上,疼得面色都變了。
“這小模樣,确實招禍。”美婦慢悠悠收回手,老嬷嬷适時闆起面目,斥道:“小公子好生失禮,我們殿下是常樂長公主!”
……什麼意思?要我跪嗎?
李稚盈驚疑不定,猶豫地環顧四周。先不提現代人的尊嚴這回事,眼前這車廂雖然已經大得超過了他的刻闆印象,但一口氣坐進來六個人,還是難免擁擠起來。他要是跪下去,那老嬷嬷怕是就要被他一膝蓋頂下車。
不過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李稚盈剛要絲滑地給公主娘娘磕一個,後者就矜持地說道:“不必跪了,你小人家家的,天可憐見碰上這種事,受了驚吓也在情理之中,好好歇着吧。”
老嬷嬷想起牙婆瞎了隻眼、掉了半根拇指的慘狀,嘴角抽了抽,算是對她家主子的以貌取人算是看明白了。
李稚盈可沒給人下跪的瘾,屁股從善如流地粘回軟墊上,乖巧道:“謝公主娘娘大恩。”
常樂長公主非常受用,懶懶扶了扶鬓發,吩咐道:“去與史老三說,人我保了,讓他斷了那些爛肚腸,不然我必向皇弟參一本。”
嬷嬷領命告退。
車廂裡靜了下來,隻聽得辘辘的車輪聲。李稚盈渾身都疼,累得想倒頭大睡一場,可目前的處境實在讓他放松不下來。
在穿越之前,他們全班都沒意識到幸福值任務的艱巨之處到底在哪裡,還當最糟糕的境遇不過是拿熱臉貼冷屁股……還是要一口氣貼1000個的那種。但來到紅樓僅僅一年,李稚盈的思想就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做舔狗并不絕望,真正絕望的是連做舔狗都沒資格。古代世界封閉得超乎想象,士農工商裡“農”和“工”走子承父業制,生下來就得圍着那一畝三分地打轉到死,“商”好一點,至少可以名正言順到處走走,前提是那人得不美不醜,不老不小,四肢健全,身強力壯……以他們班人的運氣,很難滿足這些條件。至于“士”,看看李稚盈自己就知道了,穿越至今,他認識的人總共都沒到1000個呢!
就在他頭腦風暴的時候,一個毛茸茸的小身子湊了過來,是那個叫司徒詢的男孩,蒼白羸弱到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走,唯獨那雙鳳眼炯炯有神,他好奇道:“你是國子監祭酒的兒子?你叫李稚盈?”
李稚盈一點也不想搭理這個坑貨,裝着餘悸未平的樣子,弱裡弱氣地哼唧了一聲。
“那怎麼不跟牙婆說你家世?”他眨着眼睛,十分天真無邪地問道。
“然後挨一頓毒打嗎?”李稚盈脫口而出,說完才發現這話有點暴露本性,連忙低下頭去,“除了我,她那裡還藏了五六個小孩,男女都有。想來那些孩子也并非都記不清家在哪裡,不過是說了就要被打,便都假稱不記得了……”
司徒詢直白道:“所以救了你還不夠,你想求我母親把他們也救了是不是?”
李稚盈好不容易營造的凄楚氛圍被他突兀打斷,氣得暗暗磨了磨牙,但話還得說下去。李稚盈做出一幅可憐相,哀求道:
“他們原本也是爹媽的心肝寶貝,萬一被賣,這輩子就被毀了。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娘娘您稍擡一擡手,就能造七十級、七百級浮屠,這是多大的功德!娘娘幫他們阖家團圓,老天爺也會保佑娘娘的家人平安順遂的。”
“好生伶牙俐齒,”公主叫李稚盈的童言童語觸動心腸,爽快道,“我會叫人去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