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海上漂了一夜,因果扇幻化成一葉小船,在漫無邊際的海上随時會被吞沒。
白徵雖然還是暴走的樣子,但一雙眸子慢慢恢複了清明。若浮生以為上了船還要對他施一些禁術,沒想到白徵隻是緊緊摟着魏舒,一言不發,既不發狂也不失瘋。“你能控制。”若浮生笃定道。
“我不确定”,許久未開口的那人惜字如金。一張軟帕沾了清水,細細擦去懷中人身上的血迹,頭發也重新梳理束好,面上毫無血色怎麼也不像還能活的樣子,那紫衣女子他的是一段記憶,一想起記憶中臨淵閣做了什麼他深山的妖氣就外溢一分,鋪天蓋地的恨意讓他丹田之處又隐隐燃燒起來。
一隻手放在白徵發頂,怒火就這麼被消弭了。若浮生歎口氣,似乎不想面對他。
“你早就知道如今境地,你在因果扇中看到了,對麼?”白徵平靜地問道。“不錯”,若浮生并不避諱,“我還看到了其他的,你是妖,應明白千百萬年、凡人際會,不過轉眼一瞬。”“昨日之前我還不是。”“但今日以後你是了。”
二人無言。
若浮生雙手結印,一張金色暗符到白徵面前,“此符可以讓你外表與人族無異,名為偷生,做人作妖,你自己選擇。”
白衣祈看着跳動的金色符文,擡手,符文沒入掌中,一頭銀絲漸漸變黑,眼下曼珠沙華褪去,又凝結為一顆血色淚痣,一身華暈褪去,又變回凡人模樣。
“浮生前輩,”白徵看着站立船頭的那人,“衣祈山藏經樓,有你的舊物。”
若浮生似乎并不在意他為何突然對他換了稱謂,以及他說的勞什子舊物,心情頗好地看着眼前漫無邊際的海域,“不說那些,先救你的小将軍要緊”,一雙綠眸揶揄的看着白徵。
壑都屹立西海之濱萬年,壑都以西是沒有生靈踏足之域,名為欲淵,終年無風無浪,也沒有生靈,沒有人知道它的邊際在何地,當日三人跳海身後追兵不斷,若浮生一人應付很是吃力,直到進入欲淵身後的追兵才漸漸少了。如今風和日麗,風平浪靜,若是能看到其他活物救更好了。
白衣祈對于如何救魏舒并無頭緒,隻得一切聽若浮生的,但幾日過去懷中之人并無腐爛痕迹,可見并非全死,用若浮生的話說,就是需要“新生”。他們要穿過欲淵進入無妄海,至于他們到底要做什麼若浮生閉口不言。
若浮生又恢複了對人頤指氣使的毛病,可偏偏白衣祈有求于他不能奈何,又是劃船又是打水撲扇,任勞任怨。途中二人除了趕路也無事可做,白衣祈将魏舒衣服脫下洗了又晾幹,全身上下的血迹清理一遍,魏小将軍又恢複了讓人恨得牙癢癢的美貌。就這樣在海上漂了十幾日,“浮生前輩,何時才能到?我擔心魏舒辟谷如此之久撐不住。”“他不礙事,明天就會進入無妄海,你做好準備。”白衣祈不知他所言“做好準備”是何意,但還是将魏舒全身上下檢查一遍,傷口處仔仔細細又包紮一遍。
風吹過桅杆一個小幅颠簸。
來風了,他們已經穿過欲淵,進入無妄海。船身突然一個颠簸,船底的巨浪好像有生命一般,其他海面平靜如鏡,隻有他們這裡風浪越來越大,白衣祈抱着魏舒,不讓潑進船内的海水打濕他,手拉桅杆張帆,小船在海上還不如一片樹葉,頃刻間就要船翻人亡被原始的秩序吞沒。
“船要翻了!”白衣祈看着一副事不關己的若浮生就來氣,綠毛雞此刻還有閑情逸緻打坐,“若浮生!若浮生!”整個人突然向後倒進船艙,原來這人不是氣定神閑,而是已經靈魂出竅了,保持着盤坐的姿勢身上僵硬。無奈,白衣祈找了一段纖繩将若浮生和船綁在一起,海水止不住地潑進船艙,三人身上濕透,魏舒的傷口被海水一泡又滲出血來。
白衣祈前二十多年從未感到如此無力,什麼天大地大、滄海一粟,之前于他不過是藏經塔内萬千古籍中的三言兩語,真的遭遇了天地才知人在環境中要麼随波逐流,要麼抵抗到底,哪還有什麼置身事外的超脫之情,他顧不上那些,他隻想讓他的魏舒活,僅此而已,千裡跋涉也好,粉身碎骨也好,他隻想找到讓他的魏舒活下去的辦法。若浮生之前說過,無妄海是開天辟地之時形成的,是世上最純粹的水彙聚之地,任何邪祟也好、蝼蟻也罷到了這裡都要向天地俯首,一旦翻進海水便再也浮不起來。
海水拍在臉上像刀子一樣,白衣祈不知道他們要去哪,隻知道不能死在這裡,銀絲顯現,一雙桃花眼愈見幽深,紅衣在風中獵獵作響,一變回妖身,就感到一股力伸進胸膛攥緊心髒,一呼一吸仿佛千萬根鋼針穿透,四肢百骸動彈不得,與之相比臨淵閣内的禁制都不算什麼,白衣祈愈反抗那雙手攥得越緊,黑色紋路爬上雙手、臉頰,一聲嘶吼穿過雲層又被雷電交加壓下來,雷電在身邊的海面炸開,淩冽的海風刃劃破鬓角,銀絲下殷紅點點,整個身體覆上魏舒保護他不被風刃割傷,勉強維持着船身的平衡,紅衣下是血還是冷汗已經分不清,風刃割傷的傷口深處見骨,“呃——”極為痛苦的妖嘯似乎也不能撼動天地無情分毫。身下之人似乎感受到什麼,眉頭微皺。
“阿徵……”
大妖黑色的眸子微動,一滴淚毫無預兆地滴到那人面頰上,風暴霎時消失,不,準确地說是整片無妄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