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常山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朝二人微微颔首:“沒想到兩位小友竟對枯燥乏味的醫書有興趣,倒是難得。”聲音雖溫和,眉宇間卻籠着一層陰雲。
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客套話弄得不知所措,唯有笑臉相迎。江暨敏銳注意到夏常山雖然面帶笑容,但眼角肌肉緊繃,顯然心事重重。更令他好奇的是,這份不悅似乎并非針對他們。
“盧老,”夏常山轉頭看向老修士,“稍後帶兩位小友去手抄區看看。若有中意的,讓他們各選一本帶走。”
被稱盧老的老修士躬身應道:“是。”師兄弟二人連忙再次行禮:“多謝常山君厚賜。”
徐伯負手而立,臉上的笑容愈發慈祥:“阮江夏氏待客之道,還是這般慷慨。老朽欽佩不已啊!”
夏常山面色一僵,随即恢複如常:“徐伯說笑了。有朋自遠方來,自當略盡地主之誼。"
“哦?”徐伯意味深長地看了夏常山一眼,白眉微挑,“老朽記得令尊年輕時也是如此大方,常山君……”他故意拖長了聲調,“果然有乃父之風。”
江暨注意到夏常山額角青筋微跳,藏在廣袖中的右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這細微的反應讓他心中疑雲更濃。
“徐伯過譽了。”夏常山語氣生硬地回道,随即轉向老修士,“明日壽宴賓客衆多,盧老就暫時閉閣一日吧。”
盧老剛要應答,夏常山已轉身大步離去。徐伯朝二人含笑點頭,緩步跟上。兩人的腳步聲在靜谧的閣内格外清晰。
待腳步聲遠去,江塵光适時打破沉默:“盧老,不知手抄區在何處?”
老修士凝神靜立片刻,枯瘦的手指撚着長須,半晌才緩緩道:“兩位小友,請随老朽來。”話畢,他便轉身在前引路。
二人對視一眼,緊随其後。
走出琅嬛閣,江暨打量着手中的藍皮手抄本,方才匆匆被打斷的疑問再次浮上心頭。他壓低聲音道:“師兄,我剛詢問卷軸之事,怎就冒犯了?”
江塵光腳步一頓,竹影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搖曳。他神色複雜地看向師弟:“你當真不知?”
江暨心頭一緊。他倒不擔心師兄起疑,隻是不知又觸及了此界的何種隐秘。思忖片刻,他故作遲疑道:“師兄知曉的,我自那場詛咒後……”聲音漸低,恰到好處地留白。
“确實怪不得你。”江塵光輕歎,語氣溫和了幾分,“自你中咒後,确實未曾接觸過卷軸。”他略作沉吟,繼續道:“仙門卷軸非同尋常,每一幅都連通着一方界域——或大若城池,或小如芥子。其中不是封存着世家底蘊,便是鎮壓着難以度化的邪祟。”
江暨瞳孔驟縮,震驚之色溢于言表。在這方天地栖身近兩載,他自以為已窺盡百事,卻不料今日又在一件看似尋常的事物上,認知再次被徹底颠覆。
小小一卷軸,竟是一方天地的門戶!
“那……這等寶物豈非遍地皆是?”江暨眉頭深鎖,指尖不自覺地摩挲着書脊。
“哪有這般容易?”江塵光失笑,陽光在他面容上流轉,“要承載一方界域,光是軸杆、命紙、魂子、覆背這些材料就需曆經千挑萬選。更遑論繪制卷軸的修士——既要修為通天,又得精通陣法、自然等,百年都難出一位。”
他略作思忖,舉例道:“譬如臨安陸氏有名的《百鬼夜行圖》,能封印百餘邪祟,隻因卷軸本體乃是神明遺留的‘星辰卷’!”
“更玄妙的是,”江塵光間師弟聽得入神,便繼續娓娓道來;“有些卷軸曆經千年,其内界域還能自行衍化。傳聞牧州蕭氏的《滄海月明圖》中,就有一輪明月随外界朔望圓缺、潮汐不止。”
說到這裡,江塵光突然壓低聲音:“而最危險的,是那些‘活卷軸’——”
“活卷軸?”江暨心頭一跳。
“嗯。”江塵光神色凝重,“這類卷軸中的界域會自行擴張,甚至反噬現實。百年前太倉顧氏就有一幅《奔馬圖》失控,數匹靈馬破卷而出,導緻整個家族衰敗。”
“師兄,”江暨轉頭望向琅嬛閣方向,飛檐下銅鈴随風作響,“那夏氏封存的卷軸會有什麼?”
“這我哪知?”江塵光神情為難,“每個世家對待各家卷軸都慎之又慎。除太多被人見過的,皆在族中隐而不宣。有些甚至會設下血脈禁制,非嫡系子弟不得開啟。”
“這樣……”江暨聽懂了,如此說來,他方才的詢問确實莽撞。“那咱博陵所存卷軸都有哪些?”
“這個我也不知。”江塵光目光微黯,“師弟知曉的,我雖是江氏子弟,但早年與叔父居于外地,後雖擇師尊為師,卻也未曾……”
“師兄不必介懷。”江暨拍拍他的肩,粲然一笑,“待壽宴回去,我與父親說說,咱們或許能一起見識博陵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