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十八,邕州城中明燈錯落,煙花點綴,仿若白晝。火樹銀花,星橋鐵鎖,萬家燈火闌珊,水中星河璀璨萬千。
裴妩念牽着兜兜走在前面,白階提着方才裴妩念買下的花燈,總共有三盞,花燈燭光輕搖,在白階的衣衫上映上一層暖光。
遊人如織,車水馬龍。
裴妩念給兜兜買了一支糖葫蘆,低頭彎腰遞給兜兜。
“謝謝公主。”兜兜接過糖葫蘆,還是有點怯懦地向裴妩念道了聲謝。裴妩念嘴角一勾,左邊的臉頰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她歪着頭看着兜兜道,
“兜兜,你是害怕我嗎?”
“沒沒有,我隻是覺得公主您身份尊貴,不該帶着我的。”說着,兜兜就慢慢低下頭,身份的隔閡,讓他有些自卑和膽怯。裴妩念聞言神色一滞,這種感覺,她也是有的。之前,在沒來到這裡,她隻是一個被謝之行慣養的金絲雀,謝之行給她錢,她就可以笑臉相迎。被旁人唾棄,被謝之行鄙夷,就連她自己也是厭惡。
剛開始的她也是卑微到了極緻。
但是漸漸地,她有了錢就有了底氣,别人欺她,她就一巴掌還回去。可是,她唯獨不敢正眼看謝之行,她的底氣是謝之行的錢給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不用對任何人搖尾乞憐了。原來這種擡頭的日子竟然這麼美好。
“那有身份尊貴不尊貴,你就把我當做你阿姊,将白階當做你的阿兄,我們是一家人。”
裴妩念拍了拍兜兜的肩頭說,白階看着相談甚歡的二人,走上前去,緩緩說道,
“前面就是明澤湖畔,我們去将這些花燈放了吧。”
“等會兒,”裴妩念攔聲道,随後拉着白階和兜兜走到一個小攤面前,道,“老闆,有沒有筆?我們想在花燈上寫點東西。”
那攤販也是很爽快,直接遞了根筆給了裴妩念,白階見狀,問道,
“公主是想寫什麼?”
“寫——,”裴妩念思索片刻,最後決定寫下“天下大安”四字。
“願天下所有百姓不受幹戈載戢之害,遠離戰火硝煙,烽火永熄,兵戈入庫,朝堂無紛争,江湖止仇怨,歲月安定,年年如此。”
裴妩念的聲音很平靜,話音剛止,花燈上面“天下大安”四字娟秀,精巧飄逸。當今的隆豐帝是最注重皇子的教育,裴妩念也不例外,練就一手好字。
裴妩念寫完之後就把筆遞給了白階,“白大人,你所願為何?”
白階接過筆,望了一眼裴妩念的花燈,沉默良久後他說道,
“臣願,公主所願皆可得。”
天下安定,願離散之人皆可團聚,願世無奸佞小人,願大道盛行。裴妩念盯着白階落筆,臉上的神情恍惚,沒有人知道這花燈之願并非她真實所願。
她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能夠将命把握在自己的手裡。裴妩念很快地就将目光移開,在信任和真誠面前,她像極了一個窺探者,永遠都不能上台。
“兜兜,你的花燈上想寫什麼?”裴妩念低着頭問道,兜兜想了會兒,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兜兜希望娘親病情好轉,也希望,”兜兜看向裴妩念,“公主姐姐可以長命百歲,永遠健康,白階哥哥能夠永遠快樂,早日與家人團聚。”
白階将兜兜的願望寫下,兜兜便拿着三盞花燈去河邊放。裴妩念擡頭問道,
“兜兜方才說希望你早日與家人團聚,你的家人呢?”
白階搖頭,語氣沉重,他道“不知道。”
裴妩念輕咬下唇,眸光略顯黯淡。書中的主角往往都是身世凄苦,舉目無親,白階身為書中主角自然也不能除外。裴妩念微微傾身,将手搭在白階的肩上,柔聲說道,
“總有一日你會見到他們的。”
“嗯?”白階擡眸定定地看着裴妩念。“我說,白大人總有一日會與家人團聚的。”
“謝謝公主。”白階道謝。在陰暗的地下待久之後,身上腐朽的味道終于被第一縷清風吹散,迎見裂縫裡透出的光。
他想,面前的公主定是一位心善之人。
至少在他看來是。
月明星稀,河水起伏,燈光點點。白階帶着兜兜回家之後,裴妩念就慢走在河邊,一邊走着一邊不時向河水裡張望。
明澤湖畔裡的花燈大同小異,多數是荷花燈。裴妩念望着面前數不盡的荷花燈陷入沉思。
“你是在找這個嗎?”
忽的一道熟悉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傳進裴妩念的耳中,裴妩念驚然擡頭,才發現不知何時這個人坐在了湖邊的一棵桃花樹上。此時的桃花樹葉也隻是淺冒出一撮新綠。那個人雙腿交疊,紫藍色衣袂随意垂落,烏發并未用銀冠束起,隻是用了紫色發帶松松垮垮簡單綁了起來。幾縷碎發垂在臉龐處,眉眼俊逸,他好整以暇道,像是見到了故人。
手提着裴妩念的花燈,像是剛從湖水裡拿出來的,花燈下還滴着水珠。
他瞧了眼,對着裴妩念笑着說,“天下大安,公主何時志向這麼大了?”
“謝之行,你有沒有覺得你現在很奇怪?”裴妩念擡起下颌,看着謝之行,朱唇輕啟。
“嗯?”
“生前,你總是對我一副漠然置之的模樣,我覺得你隻是相中了我姣好的面貌,将我視作一個任意擺弄的玩意。但是,謝之行,我發現自從我恢複記憶之後,你的行為好像越來越不理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