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裴妩念的話,白階好似被定住一般,渾然未覺自己已經盯着裴妩念看了許久,眼中的神采瞬然凝固,清水眼眸直直地看着眼前的那位公主,不起一層波瀾。
傳聞五公主蠻橫無理,飛揚跋扈。生來是金尊玉貴,瞧不得半點不順意的地方。這樣金貴的人竟然也會俯身彎腰,溫恭直諒底層百姓,與受寒孩童暖身之物,也會憐愛困苦難民。可是,白階的眼裡水波像是打了一個轉,他無法回應五公主的這個問題。白階将頭别了過去,并未回答。
裴妩念默不作聲地将白階的動作盡收于眼底,心中一頓,也不禁疑惑起來。難道是她記錯了,白階最後的結局不是平步青雲,成為一代朝官嗎?但是裴妩念也隻得把疑慮埋在心底,拉起那個幼童的手對白階說道,
“白大人,走吧。”
“嗯?去哪裡?”白階輕聲問道。裴妩念眉眼彎彎,明媚澄澈,身上月白錦緞所底,上有淺藍色絲線繡着稀碎的海棠花紋,自帶一股清冷疏離。她回道,“去找孩子的父母啊。”
“嗯。”
白階應道。
“小孩,你知道你的家在哪兒嗎?”裴妩念蹲下身子,手輕輕撫上幼童的瘦弱的肩膀,溫聲問道。“哥哥姐姐帶你去找你的阿爹阿娘好不好?”
“……”那個幼童目光無神,隻顧着低頭将手指攥在一起,被凍得發紫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不語。裴妩念擡頭和白階對視了一下,随後裴妩念拉起幼童的手,說道,
“走,姐姐先帶你去吃飽飯。”
裴妩念和白階帶着那個幼童再次走進了流風客棧,裴妩念讓客棧小二上了一整桌子的飯菜,不隻是為了這個小孩還有白階,他到現在估計也還沒有用飯。
在等待飯菜的過程中,裴妩念還是問了白階那句話。
“有沒有找到裴栩遺漏的蛛絲馬迹?”
白階頓了一下回想起今日在賢王府看到的案卷,默了片刻,白階搖頭并回道,“并無。”裴妩念聽後也沒多說什麼,在飯菜上來之後,裴妩念給那個幼童盛了飯,一開始幼童還是有些忌憚,一直不說話。但直到白米飯端在自己的面前,像是餓了許久,就什麼也不顧得了,悶着頭吃飯。
“吃點肉。”裴妩念給小孩夾了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小孩也接下吃到肚子裡去了。
“你叫什麼名字?”裴妩念望着他吃飯,一邊給他夾菜一邊問道。“兜兜。”小孩回道,但是與平常孩童不一樣,兜兜的聲音像是哭了好久,聲音啞然。
“那你知道你的爹娘在哪裡嗎?他們為什麼要……把你賣給那個婦人?”裴妩念說得很慢,邊說着一邊注意着兜兜的神情,白階也是看着兜兜,眉心在不經意間稍稍蹙起。
“……”兜兜還是不語,就連筷子也放下,沉默下去。鴉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黯淡無光的眼眸,雙唇緊抿着,坐在凳子上小小的身軀被破爛的棉襖籠罩,單薄落寞,像是奔波了好久。
“不說也可以,不如你跟着我一同回公主府,公主府養着你。”裴妩念急忙打了一個圓場,明明是不到十歲的幼童,但裴妩念總感覺他的陰郁能将他自己全身埋葬。隻是在兜兜聽到裴妩念的話之後,頭瞬然轉向裴妩念,眼裡在一瞬間有了明光,他問道,
“你是……公主嗎?”裴妩念愣了一瞬,有些茫然回道,
“我是五公主,裴妩念。”
“那你……能不能……救救我的爹娘?”兜兜聲音哽咽着,眼裡瞬間就有豆大的眼淚落下打濕了那本來就漏風棉襖。兜兜伸手想要觸碰裴妩念,但是在就要接觸到裴妩念潔白衣袍時止住了,凍得黢黑夾帶着紅的手又收了回去。
旋即,他就對着裴妩念跪了下去。
裴妩念望了一眼白階,“兜兜,你的爹娘是怎麼了?”這時白階也起身扶起跪着的兜兜,拍着兜兜的肩膀安慰着。
“我爹原本是邕州有名的木工,前段時日邕州知州任命我爹修築望月台,可是望月台才修好不久,我爹就被關押起來。我娘去府衙找人,被他們從台階上扔了下來,腿骨斷裂。我娘将我送到了甯京的叔父家中,但是叔父好賭,将我賣給了方才的那個老婦。”
一個不過七八歲的孩童,但是話語遠非同齡兒童稚嫩。
“邕州,”裴妩念輕聲念道,白階此時也沉思着,朝着裴妩念看了一眼,對其說道,
“公主殿下,看來應該是三皇子所作。”
“嗯。”裴妩念也點頭應和着。三人用完飯之後,一同回了公主府。流風客棧已經被裴栩發現白階是不能再在客棧停留,白階擡眼看着裴妩念執意拉着自己的手,勸他回公主府,瞧着裴妩念拉着自己的手,白階隻覺得習慣平靜的心忽的顫動,雙眸盛有清輝似的悄然一漾,片刻後他溫聲回道,
“好。”白階看着走在自己跟前的裴妩念,漸漸地望得出神。猝然發覺在幾日前自己與公主第二次相見時出現的那一股柔軟悄然無聲息在心底紮根,猶清楚記得這股柔軟第一次紮根還是在三年前的那個大雪橫肆的淩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