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筆記本放回去，裡面卻忽然掉出來一張照片——不，應該說是小半張，這小半張相片是被撕下來的，邊緣破碎不規則，照片其餘的畫面不知所蹤。

相片泛了黃，已有些年頭。

相片上是兩個模模糊糊的小孩，一個小孩左眼上纏着繃帶，很瘦很小，身體如細小的樹枝般撐着空蕩蕩的衣服，那衣服嶄新，卻并不合身，他的神情怯懦而慌張，拼命地想往旁邊那個小男孩的身後藏去。而旁邊那個小男孩比他高出一個腦袋，他挺着胸膛，将眼睛受傷的小男孩護在身後，如小豹子一樣憤怒兇狠地盯着鏡頭，似随時準備為了保護他而展開攻擊。

這兩個小孩讓沈清明覺得很眼熟。他想起沈玉曾告訴過他他和陸灼在孤兒院待過，他一下子便确定照片上的小孩就是小時候的沈玉和陸灼。

他們像兩隻小小的鬼，留着一輪殘影在相片上。

沈清明摸着這兩個小小的影子，心頭刺疼。曾經那麼相依為命，所以現在陸灼就算失去記憶，對他相看生厭，他也毫無怨言。

他将相片翻過來，看到背面有落款，2012年，聖心孤兒院。

聖心孤兒院？他決定去網上搜尋一下這家孤兒院的資料。

*

網上搜到的信息結果是，聖心孤兒院2013年出了一場大火，裡面的孩子都被燒死了。面對社會的問責，當時的市長石岐山痛哭流涕，引咎辭職。

這則新聞裡，死的隻有孤兒院的小孩，卻沒有任何教職工。如果是意外，那也太奇怪了。

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相關的新聞和信息。

這家孤兒院的地址曾經在呼藍山脈的山腳下，沈清明決定親自去一趟，看能否查到一些東西。

*

陸雲臻自從二十多歲起，與人打架，頭部受撞擊後就一直有頭疼的毛病，之前每天服用石岐山給的國外特效藥，能壓制頭疼，但是因胃穿孔住院這幾天，醫生搜刮走了他身上所有的藥物，所以他的頭疼病便又犯了。

他頭疼時腦子裡經常出現一些陌生的記憶片段，他看到很多小孩，破敗的孤兒院，夢見孤兒院的大火。

他記得自己二十二歲時被冤枉殺人，于是坐了五年牢。但二十二歲之前的事情，他記不起來了。

案件真相大白後，他被從牢裡放出來，一無所有，在街頭當起了小混混，經常與人打架，鬥毆，後來陰差陽錯地救了石岐山，石岐山收他做了義子，給了他産業。他迅速在商界崛起，後來無意在街上看到一群衣不蔽體的流浪小孩，想起自己在街頭流浪的日子，便投資創辦了孤兒院。

至于那個孤兒院後面怎麼樣了，他不記得了。那個因火災毀滅的孤兒院和他創辦的那個孤兒院又有何種關系，他也不記得了。

他覺得頭疼欲裂，病未好就提前出院，到家服用了藥物，這才好了許多。

他突然想起有一個辦法或許能讓他記起那家醫院的名字，于是便去查公司曆年的投資流水。他果真查到了，2000年-2013年，公司每年都有一筆兩千萬的資金流向一家叫“聖心”的孤兒院。

他再去翻找舊新聞，當時發生火災，讓石岐山引咎辭職的的那家孤兒院果然也叫“聖心孤兒院”。

一瞬間寒意倒灌，他又頭疼欲裂，他失去的那些記憶碎片似乎掩藏着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這些秘密足以撕開他現在這張人皮，讓他現出連自己都害怕的原形。

*

沈清明獨自驅車開往呼藍山脈，他沒有帶任何保镖，不知前路上會發生些什麼，但無論發生什麼，他都要先替沈玉保密，不讓任何人知道。

山裡的雪比市區的深很多，山路像一條蜿蜒的銀蛇，盤旋而上，通往一個未知的茫茫的未來裡。

越往上走，他便越覺得空氣陰冷刺骨，便将車裡的暖氣又打熱了許多。開到半山腰時，他見到了一處教堂一樣的遺址，似被火燒過，一半已成了灰燼。

他拿出打印出來的唯一一張聖心孤兒院的照片對比了一下，正是這裡。

于是他停下車，拄着手杖出去。

他在孤兒院門口停下，擡頭仰望，它是那麼高大而頹敗，那麼肅穆而蒼涼。腳步聲驚起群山的飛鳥，它們的叫聲凄厲如鬼魅，他停了停腳步，吸了一口冷氣，繼續往裡面走。

他覺得自己來過這裡，他對孤兒院裡面的一切十分熟悉。他知道哪裡是飯堂，哪裡是休息宿舍，哪裡是上課的地方。

外面天色很亮，孤兒院裡卻黑漆漆陰恻恻，明明寂靜如死，卻似乎能聽到很多聲音，哭聲，和慘叫聲，他們像是從四面票房飄過來的，也像是自他心裡溢出來的。

他走得緩慢，常覺有人影跟随，轉過身去，卻什麼也看不到。

他不曾害過什麼人，自然問心無愧，不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