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歸夢面無表情地開了門,冷聲說:“有事?”
她不耐煩地耷拉着肩膀,仿佛下一瞬就要毫不留情地摔上門。
裴珩擡手,示意手中的青瓷盞。碧汪汪的瓷盞中盛着橙黃的糖漬梅子,皺巴巴的梅子上裹了晶亮的糖酥皮,一看就酸甜爽口。
趙歸夢看了一眼,微微側身,讓他進來。
入門正對着一方木桌,桌上的每個茶盞都有用過的痕迹。木桌東邊用一扇屏風擋住了床,照夜清可憐巴巴地挂在屏風頂端。西邊臨窗放着一張小榻。榻上随意地鋪着幾條紅裙。
裴珩進了屋子,并不多看。隻是看到方桌上歪七倒八的茶盞時,動作微微一頓。不等對方察覺,雲淡風輕地單手将桌上散亂的茶壺茶盞歸攏至一個角落,随即青瓷盞擱在桌上。
趙歸夢伸手撚了粒梅子送入口中,随即眯了眯眼。糖漬在她口中化開,像是一陣暖融融的春風,從舌尖劃入喉嚨,潤入心肺,吹散了一直淤堵在心頭的污濁之氣。
“好甜。”
裴珩見那雙失去了神采的眼,再度亮了起來,微微挑了挑眉,目光下移,落到她搭在桌角的手,五指白皙修長,指尖沾了晶潤的糖漬。與京中其他女娘不同,這隻手上有幾處傷痕。
正是這隻手勒着缰繩,帶他來到朔州。裴珩半垂着眼,從袖中抽出一方雪白的絲帕,十分自然地擦拭着那幾根手指。
趙歸夢訝異地看他一眼,倒也沒有拒絕。她知道這人是有些怪癖的,比如看不慣她系的歪扭的槳酢草結,不肯睡她鋪的橫七豎八的稻草床,進門就替她收拾毫無章法的茶桌。
現在,他八成是看不慣她手指被糖漬弄髒了。
趙歸夢自認如此,也不多問,反倒更關心七日醉,問道:“你讓小郎中給你看了嗎?”
“看什麼?”裴珩反問。此刻方知,明知故問也别有趣味。
“看你後背呀,”趙歸夢奇怪地望着他,“你……哦,我剛剛沒有來得及跟你說,血紋的确爬上了你的後背,不過顔色比徐令後背的要淡不少。”
她以為這樣震驚的消息,至少會讓裴珩面容失色。
在來朔州的路上,她還曾想試探裴珩何時會變臉。雖然她已經歇了這種心思。
豈料,裴珩不僅神色如常,隻輕輕“嗯”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将那方用過的絲帕一疊兩,再一疊四。
趙歸夢擰眉看他:“你忘了這意味着什麼嗎?”
裴珩道:“我用過藥後,身上就不疼了。”
趙歸夢頓了頓,沒有說話。
“你想看一下嗎?”裴珩把疊好的帕子收回袖中,問。
“看什麼?”趙歸夢看着他行雲流水的動作,腦中根本沒有思考。
裴珩偏了偏頭,示意她:“看血紋是不是消下去了。”
趙歸夢一下站了起來,她确實應該看一下。畢竟那天晚上她照鏡子,自己的後背根本沒有血紋。
如果那血紋隻在發病時顯露呢?
她又看了裴珩一眼,暗自呼出一口氣。她不知道她想要看到什麼樣的結果,究竟是希望血紋還在,還是希望血紋消失。
她走到裴珩身邊,這次的動作倒是慢了很多。她依然一手按着裴珩的肩頭,一手去扒開他的衣領,往裡面看。
裴珩一動不動,隻是後頸幾縷發絲随着趙歸夢的呼吸輕輕飄動。趙歸夢不耐煩地揪了一把,見裴珩微不可見地一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不是她自己的身體,不好這麼随意地折騰。
她松開手,探着頭,往下看。
隻見霜襟白領下,裴珩的背肩之上肌理隐顯,中間一道溝壑向下延伸。平日見他寬袍長衣,身形似鶴,原來也不完全如此。隻是他背上并無一絲血紋。
趙歸夢心中懸着的巨石總算有了着落,可是石頭落下的那一瞬間,她并不十分舒心。
“有嗎?”裴珩似乎已經知道了結果,卻還問她。
“消失了。”她說,手指無意識地從裴珩裸露的脖頸上拂過。
裴珩眉心一跳,聲音與往常無異:“消失了,這是件好事。”
“是啊。”趙歸夢緩緩坐下,沒注意到裴珩替她擺正了繡墩,依然說着話:“是好事。”
原來,血紋真的有可能隻在毒發時出現!也就是說,在得到及時的解藥抑制時,血紋就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