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泰二十年臘月二十四。小年夜,老天應景地飄了鵝毛。
朔州街頭卻人聲嘈雜,這嘈雜的人聲中并無喜悅,全是恐懼的哭喊和淩亂的腳步聲。
“西戎打過來了,快跑啊!!”
“我們還能活到明年嗎?”
“聽說遊将軍和裴将軍都死了,咱們朔州肯定也挺不住了!”
“……”
寂靜而漆黑的小巷中,風雪似乎要掩蓋一切,隻除了那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着。
趙歸夢趴在厚厚的雪上,卻不覺得冷,反倒覺得暖洋洋的。她知道這種溫暖是瀕死前的錯覺——她背後好長一道刀口,血都快流幹了。她也不覺得疼,隻覺得越來越沒力氣,眼皮也越來越沉。
她要死了。
不不,不能死在這!她還有要緊的事!是……什麼事來着?
咯吱——咯吱——
一道沉穩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是剛剛那個要殺她的男人回來了嗎,回來看她死沒死透?趙歸夢心中突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甘,她費力地睜開眼。
巷子的盡頭隐隐透着火光。在半明半滅,半昏半醒間,她看見一個身影,不高,沒比她大幾歲。穿着錦緞大氅,足下一雙鹿皮長靿靴 。
是個有錢人家的孩子,怎麼大晚上來這樣的小巷子?總之,不是那個男人,她松了口氣。繼而又費力地攥了攥小手,想張嘴說一句救救她,她還有要緊的事要做。可是她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眼前昏暗的光,随着沉重的眼皮,慢慢變地愈發狹窄,成了一條細細的線,最後終于徹底暗了下來。
……
慶興十年正月十二。立春,春光正好。
大慶京都瑞京城城外百餘裡的沉烏崖邊,沉默而壓抑地對峙着兩隊人馬。
東側為首的是個黑衣雪刀的寬肩男人,長了一雙略帶邪氣的三角眼。他歪歪頭,舒展肩頸,挑眉冷笑,眉目間露出幾分得色:“裴轉運使,叫人好找啊。”
他對面的青年男子面如冠玉,目若寒星,一身青白寬袍,外罩白狐毛領大氅。聞言,漫不經心地看過來:“不知高門使有何貴幹?”
三角眼男人名喚高程,為戟雪門四大門使之一,聞言輕蔑道:“你兄長永威将軍投敵叛國,陛下命我等請轉運使大人前去回話。”
“你放屁!”一旁的小厮怒道:“将軍十年前戰死疆場,何來投敵叛國一說?你們戟雪門整日殘害忠良,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假傳聖旨?”
“這麼說,轉運使大人就是抗旨咯?”高程冷嘶一聲,眼中全是興奮,不等青年回答,揚聲道:“既如此,格殺勿論!”
他“噌”地一聲,抽出腰間雪刀,身後數十名戟雪衛立即沖上前去,兩邊人馬交起手來,金戈撞擊聲不絕于耳,驚起崖下一片黑沉沉的蝙蝠。
高程看眼前男子的眼神,宛如案闆上的魚肉。他眉梢一挑,一句廢話沒有,橫刀直上,朝着青年掠去。
青年擡起眼皮,隻輕飄飄地抽出腰間随身劍。
高程見他這番動作,心底冷笑。就這三腳貓的功夫,也有膽子想跟他碰一碰?當真是不知死活!
隻聽“當”的一聲,雪刀與劍沖撞,帶出兩點寒星。被稱為裴轉運使的青年神色依舊淡漠,眉目清冷,隻下颌被幾縷雪白狐毛拂過,使這張臉更似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