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蘊容挑起車簾,市集盡頭浮現出淨觀寺的輪廓,這便是他們的目的地。
淨觀寺的鐘聲準點響起,馬車伴着鐘聲穩穩停下。
步入寺内,寺内僧人行色匆匆。秋眠攔下提着掃帚路過的僧人,向他問詢供燈事宜。僧人簡單回應了幾句,便示意秋眠随他去尋方丈。
薛蘊容站在一側,暗自打量着這座寺廟。與建康佛寺截然不同的是,淨觀寺廟宇多用大塊磚石壘成,佛塔也建的極高,争做寺廟透着一股厚重、古樸的氣息。
沒過多久,秋眠帶着方丈來了,衆人跟随方丈前往供燈的正殿。
正殿石像巍峨,檀香被點燃後升起袅袅的青煙,模糊了佛像的輪廓。
薛蘊容挑了三根細長的檀香,就着燭火點燃插-入香爐中,随即下意識按照在建康佛寺的禮俗行動。一旁的越承昀跟着燃香施禮後,又從一邊取來三根拿在手中。
迎着薛蘊容不解的目光,他将香插-入爐中:“北地佛寺許願,據說頭磕的越響越靈驗。”
“少時我随阿母在德州上香時,她教我的。”
不等薛蘊容有所反應,他已撩袍下跪。
“佛祖在上,伏願陛下聖體康健,龍體安和,福澤萬民;願太子殿下聰慧天成,福壽綿長;最後願我家阿容,諸事無憂,萬事順遂。”
他每個動作都無比虔誠,因此響聲也格外大。幾下跪拜後,越承昀額前已紅腫一片,最中間還隐隐滲出血絲。
“你……”薛蘊容驚住,手指下意識要去碰他的額頭,卻又快速收回手,“你怎不告訴我,若是剛剛因為我的舉動不靈了可怎麼辦?”
明明是心有觸動,但此刻她卻沒來由地生出一股悶氣。
聽了這話,越承昀彎了眼睛。
“本就不知者不罪,你非北地人,自然不知此處佛寺的規矩,是以剛剛所做已算周全,佛祖看得到。可我在德州長大,自然知曉,因此磕頭一事我來做。”
“夫妻一體,我所做便是你所做。”
看着面前神情認真的男人,薛蘊容愈發氣悶。也不知在氣什麼,此刻看見他額間便更加心煩。
她咬了咬唇不再看向他,轉頭吩咐松聞:“你去将車内的藥箱取來。”
在廊下簡單處理完傷口,擡眸看見幾個僧人挑着大筐路過,有個侍從模樣的人正跟着說話。
一旁的方丈見狀解釋道:“快到淨觀寺施粥的日子了,衆僧這些日子正在準備,那個侍從是韓氏的人,這些年的施粥、修補佛塔都是他們出資。”
說完,方丈又念了一聲佛号,顯然感念至深。
真定韓氏,久居此處不出,朝堂中也未見韓氏之人,因此顯得分外神秘。
薛蘊容若有所思地看着。
忽然,一個衣衫縫滿補丁的孩子從角落竄了出來。他一把抓住僧人筐中的幾枚貢果,胡亂塞進懷裡便要跑。
“這可不行,快攔住這孩子!”一衆僧人旁的一個穿着富貴的侍從急忙大喊,“這是韓氏特意尋來的貢果,就等着過幾日修建佛塔時供上呢!”
一邊說着,一邊指着僧人去追,俨然一副氣急的模樣。
不一會兒,那孩子便被揪住。侍從緊緊攥住他的衣領,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何人,家住哪裡?怎麼偷東西?好大的膽子!”
在他急急發問中,方丈和薛蘊容等人快速走到他面前。
“這孩子我倒是瞧着眼熟,似是城東賣竹編家的。”方丈仔細思索,向侍從解釋,“我也許久未見他了,許是家中出了什麼事,才使他一時犯錯。”
聽了這話,侍從抓住小孩衣襟的手更緊了:“方丈,這孩子我先帶走了。我們郎君說了,遇到此事不必告訴他,自行處理即可,我都有經驗了。”
看這架勢,似乎餘怒未消,想起先前所見的世家子弟做派,薛蘊容不免有些擔心。
剛欲開口,方丈攔住了她,似乎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施主不必擔心,韓氏不是那般人。”
*
出了淨觀寺,想起剛剛那侍從趾高氣昂的樣子,薛蘊容仍舊不放心。她喚來秋眠:“你且去看看。”
秋眠也不耽擱,牽了匹馬匆匆離去。
過了片刻,秋眠喘着氣回來了。
“殿下,我一路跟着,那人去那孩子家中又帶出了幾個更為年幼的孩子,竟是到了慈幼局。”
秋眠平了平氣,将所見之景一一道出。
“我等人走了,又向附近街坊打探,才得知真定諸多慈幼局皆是韓氏所建,料想那孩子必定無虞。”
說完,秋眠也有些驚訝。
從南至北見了那麼多世家,大多高調異常,族中子弟不跋扈已是好事,韓氏這般的甚是少見。
“是我狹隘了。”
君子持心如鏡,明而不耀,大抵如此吧。
她喃喃自語幾句,舒了口氣,轉身吩咐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建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