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新年,朝野上下都帶着喜悅與祥和的氣氛。然而廿六這日,景元帝上朝時重重發落了楊氏一族。
“上谕诏令,楊氏長房五郎楊駿,四年來強搶民女、無故虐殺女子無數,今人證物證俱在,處楊駿以極刑;楊氏長房夫人鄧氏,教子無方、助纣為虐、不辨是非,視人命與草芥,命脫去一切诰命榮譽,賜白绫;楊氏家主楊建,為官平庸,上難承祖業、下不重子嗣品性,明知楊駿惡行卻不約束,是為放縱,從今日起除去所有官職、流兩千裡,楊氏家主之位交予其弟。即日起,楊氏上下需時刻自省,以正言明。”
楊建顫着手接過敕令,一旁的楊夫人早已癱軟在地。
傳诏官接着又展開另一卷敕令:“楊氏九娘楊妍,明辨是非、品行卓絕,封臨平縣主,賜金玉各一箱。”
這一份敕令是特意說給圍觀人群聽的,楊氏有罪,但楊九娘實在無辜。不僅無辜,還立了大功。
隔着圍觀人群,薛蘊容與崔蘅音遠遠看着。
最終還是崔蘅音打破了沉默:“九娘現下在我府上,容姐姐不必太過擔心。我阿父願認九娘為義女,從今以後她便是我阿姐,崔氏會護她。她若出嫁,崔氏定會出力。”
隻是……想起楊九娘淚水漣漣的模樣,崔蘅音心中不忍。楊氏畢竟是九娘血親,恐怕她仍要傷心好一陣了。想到這,又在心中唾罵起楊五郎與楊夫人,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做那黑心肝的畜生,仁義道德不知道學哪去了!
薛蘊容百感交集,緩緩應了一聲,想起昨日場景。
昨日楊九娘主動前來,他們便同時前往楊氏莊子逮了幾個楊五郎原先身邊的仆從,還有連媪的證詞,一并送入宮中,打了楊氏一個措手不及。
楊九娘含淚訴說的模樣猶在眼前。
“楊府這些年常換新的女使,對外便說是遠郊幾處莊子缺人遣了她們去,可實際上都死了。”
“我阿弟第一次動手是在四年前,全家人都吓壞了。因為事發突然,加上先前沒有處理經驗,那具屍體,被阿母匆匆埋進了偏院。”
楊九娘眼圈發紅,淚水萦繞在眼中,強壓着聲線中的抖意。
“埋了以後,阿母命人在一旁兩米處,種了幾棵樟樹。殿下若派人去,定能找到。”
“四年前,你身邊的女使突然換了。那時你說是她哥嫂舍不得她,将她買回去了。”崔蘅音忽然想起了什麼,捂住了嘴,滿臉難以置信,“那人是小芸?”
楊九娘沒有回話,可衆人從她滾落的淚珠中已得到了答案。
已經知曉了諸多信息,薛蘊容朝秋眠試了個眼色,秋眠心領神會,帶着人出去了。
她正欲開口安撫,卻見楊九娘胡亂擦去眼淚:“殿下,他們……會如何?我阿母會如何?”
淚花中泛着一絲希冀,楊九娘緊緊盯着她的眼睛,見她不語,又看向一旁偏過頭的崔蘅音。
薛蘊容有些不忍心。
可有些話還是要說,有些事楊九娘還需自己面對。
“依律,楊五郎當受極刑。至于你母親,”她頓了頓,“明知有罪仍包庇子嗣,手段狠辣,也當賜死。”
……
楊夫人被拖拽而去發出凄厲的哭嚎聲,薛蘊容收回思緒。
人證物證俱全,加上楊五郎劇痛之下終于承認其所作,竟一并翻出了四年來他所做的全部惡事。父皇因此震怒萬分,敕令連夜下達大理寺,隻待今日诏谕天下後行刑。
按曆年慣例,行刑不應如此快,起碼會等年節結束。但,楊五郎罪行滔天、罪無可恕,此為其一。殺雞儆猴,此為其二。
自從父皇推行科舉、世家權柄下移後,有些不甘分權的士族暗中小動作不斷,父皇推行新政、以施平衡的計劃一再受阻。楊氏正好做那隻被重刑絞殺的雞,也不算浪費。
平衡之道不好走,父皇的頭發也在長夜漫漫中愈發花白。隻是,再不好走也要走,從這裡走出第一步,到阿弟手中才可以繼續下一步。再向後,千秋萬代,終有一天,能實現最大限度的公平。
“午時行刑。”身後貼上一人。
薛蘊容側過頭,隻見越承昀視線凝在半空,注視着楊氏兩人被侍衛帶走。
“在宮中诏獄?”雖是疑問,語氣卻是肯定的。
在公主府用私刑,是她氣急了。本打算抽兩鞭子讓楊五郎住嘴,後續由父皇親審,再送至大理寺,于午門由百姓監刑。
但現下隻能在宮中行刑。
薛蘊容瞥了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越承昀,心情複雜。
原因無他,隻是那日越承昀下手頗狠,楊五郎還未被送入宮中就暈了過去,以至于父皇看向越承昀的目光都變了。
平素不與她争執時,明明也是個守禮溫潤之人。
猜到她心中所想,越承昀笑笑:“楊五郎本就該死,數十鞭也難解亡人心頭恨。”
數十鞭也難解他心頭憾。
少了楊五郎這個禍患,楊氏就不會為保他屢屢斂權。楊夫人一死,楊建流放,禍不及楊氏其他人。相反,一直被打壓的楊二得了權,他又是個忠厚性子,起碼在朝中不顯眼、甚少出錯,料想會規矩行事、安分守己。
想到前路中的一根刺或許已被拔除,越承昀心情大好,嘴角難以抑制上揚。他收回遙望的視線,落在薛蘊容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