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越老越糊塗了!
山長心中腹诽道,我要是知道,怎還會來問你?
慕容徵輕笑一聲,說,“我?一介商賈之子,前來黑白山莊任教。”
這話術山長老早就聽過幾遍了,一眼假。
他反而挺驚奇,因為他找的是當地一個大漕幫掌事人的路子,漕幫走南闖北,見識廣泛,鮮少有他們打聽不出來的消息。
可是眼前這人,他說他是家中富商,姓氏藏的好好的,漕幫竟然打聽不出消息來。
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啊。
山長隻得硬着頭皮道,“既然如此,既然是我禦下不嚴之過,我願意補償姜小娘子錢财。”
說着,他從袖子裡拿出一張平整的百兩銀票,遞給姜滿。
姜滿有些遲疑,終究結果。
手中捏着百兩銀票,她忍不住心中腹诽:好呀,不管是官府,還是山長,補償人掏票子倒是一個比一個爽快。
拿人手軟,姜滿深知這個道理。
她對着山長行來個揖禮,“多謝山長栽培之恩,山長與夫人喪子,學生亦十分悲恸。”
這件事情算是徹底過去了。
“走吧。”慕容徵如是說,他接過金翼手中的紙傘。
這是今天晚上他對她說過的第三次‘走吧’。
這一次,他語句微微上揚,姜滿感覺到他此時心情并不是很好。
來到岔路口,姜滿先擠開一邊的金翼,此人似乎沒想到姜滿竟然有這樣大的膽子,一時沒有防備,竟跌了一下,不過就在他反應很快,腳尖一點,就飛躍而起。
姜滿見那人平穩落地,心中冷嗤。
“夫子~是我錯了,我沒瞧見金小哥在這。”姜滿先跟慕容徵告狀,臉上挂着假笑,“我給金小哥作揖道歉了,金小哥原諒則個。”
金翼臉色一沉,他還沒上前,慕容徵就發話了,“既是無意,那邊罷了。金翼不是小氣的人。”
姜滿連聲附和,“是呀,我看金小哥相貌不凡,年紀輕輕就武功不俗,就是……哎,不說了。”
“就是什麼?”慕容徵接口問道。
姜滿就是看不慣金翼平白對人用那麼狠毒的招數,明明二人無冤無仇。
“哎呀,我一個鄉野村婦懂什麼,金小哥的度量也一定跟他俊朗不俗的外貌一樣,不小氣吧。”
慕容徵微哂,他轉頭吩咐金翼與青翼二人,“你們先回去。”
“是。”
金翼雖臉色極其不好,終究還是轉頭離去。
待二人走遠,姜滿不知夫子要與她說些什麼,竟然留下了二人空間。
“阿滿,你先前是否還想依着那山長所說,留在後廚?”慕容徵問。
她倒也不意外他能看出她所想,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是。夫子,您在我家住過,當知道我家雖然是殺豬的屠戶,但家底其實并不豐厚。我與我爹已經做了約定,倘若三年之内我學無所成,便要回家聽他差遣,婚姻大事皆由他做主。”
這樣的事情慕容徵也想過,就連他們之間的約定,他也猜得大差不差。
姜滿見他沒回答什麼,便繼續往下說,“我要讀書,也能憑手藝吃飯。山長固然縱奴行兇,青翼小哥也已然為我讨回了公道。我在他手下待過,很是知道他并不是苛責的人,其實這件事情一開始就是誤會。”
說着,她還趁着說話的當口偷看他臉上什麼神色,他臉上沒笑意。并沒有怒意,或者說,她對他知之甚少,她其實分辨不出他的喜怒。
這樣想着,她說話的聲音就越發小了。
她猜的不錯,此刻慕容徵心情說不上差,但也說不上好。
他聽她這樣說着,明裡暗裡似乎都在說,不是她見錢眼開,實在是他給的太多啦。
慕容徵心中隐隐有些生氣,覺着她長了一副聰明樣,實際上她腦子不大好使。
“所以你覺得他那還能容你?”他問。
這回姜滿聽出來了,夫子,他的确不高興。
姜滿看了眼他,一股腦都說了,“我沒法子了。”
讀書費錢,她沒有進項,總歸是不行的。
慕容徵一愣,她想到自己以前見過的貴女們,她們養在深閨,雖然被世俗規矩束縛,可她們家底豐厚,生來就享受每日都有豐肥滋味之享,也有鮮衣美服供養。
她們整日吟風弄月,有詩書相伴,并不提錢,因為她們生來就有。
因為她家族會供養她們一生一世,就連将來出嫁去到夫家,家族也會給她們準備相應的吃用,十裡紅妝,紅床開道,棺材壓陣。
從生到死女兒的一應吃用都由娘家來出,不向夫家伸手,不受夫家鳥氣。
他意識到面前的小徒弟沒有,她生在市井,養在市井,面對家人的不理解,世俗異樣的眼光,都不能讓她退後。
她提錢,總把錢挂在嘴上,他嫌棄她沒骨氣,何嘗不是另一種“何不食肉糜”?
“抱歉,阿滿,是我沒為你考慮,就先給你拒絕了那差事。”
說實話,姜滿沒想過慕容徵會給她道歉,因為他不再是當初寄養在她家,吃用都靠她家的那個‘阿徵’了。
何況他還是她的老師,是天下讀書人注重的‘天地君親師’中占有一席之位。
姜滿連忙說,“我并不曾怪您。”
假的。
慕容徵在宮中經年,通過表情辨别人的喜怒哀樂,最是精通,一眼就瞧出來了。
他倒沒有預想中那樣生氣,隻說,“錯了就是錯了。我再教你,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既然我害你丢了好差事,那我再補償你一個好差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