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聽找到線索了，恨不得原地一拍大腿或一蹦三尺高。幾乎是全員出動一蜂窩地出了冰室。

“侄女，你既然暫代咱們桃源縣衙門仵作一職，那這冰室的鑰匙就由你來保管吧。”李捕快折到人群最後面，把一串由麻繩捆綁的銅鐵鑰匙給了姜滿。

姜滿覺得手心裡的鑰匙沉甸甸的，胸膛裡那顆心就撲通撲通直跳。

後院與冰室隔得還是有些距離的，畢竟一個是衙門停放屍體的地方，還有一個是大家日常吃飯的地方。

作為執法機構，縣衙裡當值的人見到死人的程度是比普通百姓高上許多的。

但見得多也并不代表就習慣了。

“嘔……”一踏進後廚院門的時候，姜滿耳朵一支，就聽見有人嘔吐的聲音。

幾乎是瞬間鼻端忽然就滿滿的都是一股焦味，味道不算難聞——如果平時吃過烤肉，那就能明白這味道實則還有些誘人——

但一想到這‘誘人’的味道興許是個活生生的人，便叫人腸胃裡翻江倒海起來。

“這……”李捕快快步走上前去，蹙眉瞧了瞧，又望了一圈紛紛用官服窄袖堵住鼻子的捕快們，剛放松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他張嘴想說些什麼，姜滿也走上前來。

她從随身的挎包裡翻出兩隻黃透的手套戴上，又蹲下來定睛瞧了瞧放在地上的肢體。

地上用一塊粗糙的麻皮袋子裝着，上面有兩塊女子手臂長的血肉。比起适才說是‘從狗盆裡找出來的’肢體狀态差上太多了。

因為這兩塊屍體是被砍開塞進竈灰裡頭，旁邊就是整日都不會停火的一口竈鍋——

也就是說這兩塊殘肢雖然沒有被直接燒焦，但經過幾日的時間烘烤，表皮漆黑幹燥。看那幾乎被烘成無色的布料，周邊還有一些地方泛着青色

如果不是那隻與人相像的大腳掌，普通人見了隻以為是家養的豬肉……

姜滿站了起來，面對着李捕快，她說：“這兩塊殘屍正是馬德才縣令的另外一條腿，是他的右腿。被兇手生生用利器切斷了骨頭與血肉的粘連處。下手仍然很利落……通過橫截面來觀察，我可以說，此人下刀肢狠毒利落，絕非普通民衆。因從他一刀砍斷來說，此人心理接受程度極高。”

“頭兒，這夥馬匪實在太歹毒了！”一邊站着的陳彼上前兩步，在李捕快身後怒道。

姜滿經曆了昨日的馬匪變故，她想到在白鶴山時，馬匪頭子土匪頭子說起他們白鶴山出了叛徒一事時，咬牙切齒的神情不似作僞。

“如果是這樣的話”姜滿順着陳彼的話說下去，她那雙細長精緻的丹鳳眼裡清淩淩的望向對面的人。

“陳叔還是認為馬匪殺了大人嗎？可馬匪放了我們師徒兩個也是為了早日找出兇手……這件事情，代縣令也是清楚的。”姜滿道，就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她能夠感受到周身突然目光，或是銳利，或是打量……

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傳聞中“跳進黃河洗不清”的感覺，她在心底再次思量起來：這馬匪與她實際上真的平生無親無故，何況自己一家老小都被壓在白鶴山那一夥窮兇極惡的馬匪身上。自己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真兇，不管怎麼樣，先穩住這夥馬匪才是正經。

她愣了愣，腦海裡面忽然想起來上一塊殘肢被野獸撕咬的痕迹……她低下頭認真打量了腳邊那塊屍體。

烏黑的有火燒痕迹的……她在心底默念這幾個關鍵詞。仿佛有什麼漆黑的東西掙紮着要從裡面出來，随着那力度越來越大，漆黑的世界忽然出現一束薄弱的微光……

姜滿覺得自己好像能夠聽到胸腔裡那劇烈的跳動，撲通撲通……她大聲道：“李叔，我想到了！這個兇手殺人以後，用一隻尖銳無比的大刀把人分屍。分屍後，他把所有的屍體都放在了不同地方。而且這個地方其實含有一定的規律……”

“屍體自然不可能放在一起，大家都有眼睛，都看到了。頭兒，聖人先賢都說過了‘自古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話果然不錯。”有一人突然跳出來，面容神情俱是十分駭人，似要把面前俏麗的姜滿給生吞活剝了。

是一開始就對姜滿為難的小溫。

這話雖是書裡聖人說過的，但人說人畢竟喜歡背着人說才是。沒有人蠢到當着當事人的面就大咧咧地跳出來指着人家的鼻子就要罵的。

姜滿冷笑一聲，上下打量這個半大的少年。她的目光停在這少年因怒視而有些變形的眼睛上，姜滿反問：“照你這意思，天下的女子都是小人啦！就你是行事磊落、正大光明的君子啦！原先是大家說你是小孩子，家裡遭逢巨變。我諒解你兩次了，不欲與你為難。可是，你也太猖狂了些。我且問你：那令牌可是假的？”

小溫就像被兜頭潑下來一盆冷水，他面上神色不變，答道：“我不認得令牌真假，李頭兒說是，我們都相信他說的。我不信的隻有你——”

姜滿不明白，自己與這個小少年不過隻見過一面，這人對她哪裡來這麼大憤懑？

但她自己明白，雖然她看起來還是十五歲的豆蔻少女，但她的内心其實已經四十多歲了。

四十多歲……實則是一個心理與思想都已經完全成熟的成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