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父母兩個眼神對峙時,姜滿想到上輩子,自己不聽他的話硬要嫁給一窮二白的乞丐,害得自己家離散失散。那麼一瞬間,她想垂下頭對他說,爹,你别生氣,我都聽你的。
可她畢竟已經擁有了上一世的閱曆與思考,衙門裡的仵作一職位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雖是賤籍,但朝廷對其待遇與捕快一樣。每月都獨立的俸祿和柴米補助……
她已經十五歲了,鎮上與她一樣年紀的女孩兒都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做人婦了。有些早的已經抱上了第一胎了……
姜老爹雖然沒有兒子,她是長女,将來是要被當作家裡長子一樣頂門戶的。她爹必定要給她說親的,不過給她找的是上門女婿,将來也會有兒子……
可她不想一輩子重複上一世的生活,她迫切地想要靠近權力,不想通過姻親關系來改變自己的困境。
她深知:男人靠得住,母豬會爬樹。
而這次機會未嘗是壞的,衙門的仵作選拔已經結束了第二輪,第三輪還沒來得及開始……
本來在這樣一個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很多職位的選拔天然地會偏向男子,不僅僅是因為在這個時代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更因為天下的女子自己也認為這一切都理所應當。
姜滿覺得自己腰間挂着的袋子裡的那塊令牌忽然就灼熱起來,她想起代縣令的交代……
如果自己助力衙門查案,等朝廷救出代縣令,這仵作之位自己必定當仁不讓。
且自己當上縣衙仵作,經濟獨立,戶口獨立了,後面便可專心于考取科舉一事上了。
僵持了好一會,她思考結束後。
姜滿擡起眼與硬氣的姜老爹對視,眸光堅毅:“阿爹,女兒必得去的。既然阿爹知道馬匪兇悍,必然知曉,他們對待不見信用的人會怎樣。”
抽筋扒皮那必然是少不了的。不必言說,衆人心想。
姜老爹兩眼一黑差點厥過去,他一手拍揉太陽穴,頭疼道:“也不知道咱們家是招惹了哪路神仙。我今日非去你阿娘墳前哭去,叫她在下邊隻顧着吃貢品,丢下兩個閨女給我,叫我日夜懸心......”
這是沒法子,姜滿知道了,她爹現在是‘同意’了。
于是,她插科打诨道:“阿爹别偏心,也哭哭阿爺和阿奶去。”
姜老爹感覺自己腦子更疼了,他作勢要來揍她。
“倔驢子!”姜老爹也被姜滿靈活的躲避身法驚了一下,正準備放點狠話,熟料她跑的已經根本沒影兒了。
又一瞧姜滿的夫子,高高瘦瘦的青年人停在原地目眺她得背影。
慕容徵又對他作了揖,沉聲道:“大伯,我的性命是阿滿救下來的,我且随她一起,定然不會叫她惹出禍事來。”
姜老爹這時又細細打量了慕容徵,覺得這青年人舉手投足間俱是風雅翩翩、氣度不俗。況且從他言談中也可觑見他溫和内斂、謙恭懂禮,說起來真是十裡八村老人最喜愛不過的後生了……
他摸摸自己下巴上短短的胡須,笑道:“那就多謝大娘夫子了。”
‘大娘夫子’這稱呼讓慕容徵一怔,不過他知道,‘大娘’是姜滿,正是時人稱呼家裡女孩,夫子隻是後綴。
這稱呼未免叫人哭笑不得,不過慕容徵斂藏自己的情緒,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跟着姜滿的方向去了。
——
晨光熹微,粉花金光,古色古香的江南水鄉宛若夢裡。
不過恬淡的是百姓,桃源縣衙門守門的隻有兩個小吏。
都是熟人,姜滿放眼瞧了瞧,守門的小吏也看見了她,忽然就叫出聲來:“姜滿!她是姜屠戶家的大娘!”
就是這一聲驚動了衙門的留守的幾個人。
“姜小娘子,你不是跟誰我們代縣令參加本衙門仵作考核嗎?為什麼隻有你……我們大人呢?還有幾個跟随的弟兄也都去哪裡了?”開口詢問的正是适才聽聞驚叫從衙門裡沖出來的是負責‘步快’的副手陳彼。
姜滿定了定神,将他們昨夜本來在義莊參加仵作的第二輪考核,卻忽然被一夥來自白鶴山的馬匪捉走了等事情盡量精簡後都交代清楚了。
“目前事情就是這樣了,請陳大哥讓我見李捕快一面。我又要事相商。”姜滿說完後打量面前圍住的幾個捕快,他們的神色俱是懷疑與不信任。糾纏無益,她想清楚了解決此事最簡單的就是見到此時桃源縣衙門的直接負責人。
“你這小娘子看起來嬌嬌柔柔的,别不是内裡實際上其實是與那些馬匪沆瀣一氣、狼狽為奸吧?不然如何能夠解釋明明你們都一起被那幫馬匪綁走了,卻隻有你一個人回來了?”說這話的人是個年輕的小吏,他滴溜溜地打量了姜滿上下,笑着說起話來。
這人面生,姜滿自認沒有在衙門見過此人。
不過為首的那個“步快”副手的陳彼連忙打圓場,跟姜滿道:“姜小娘子,你别介意,這是新來的小溫,他年紀小,口無遮攔的……且他全家從前走夜路時,一大家子都被馬匪殺了。那個慘狀……唉,這小孩就對馬匪恨之入骨了……”
又跟那個新來小溫說:“你小子真是瞎眼了,這是本縣姜屠戶的大娘,姜小娘子自小跟姜屠戶來衙門驗屍幫忙的,她是自己人!快跟人家道歉……”
小溫被上司下了臉,一時覺得自己難以下台,便别别扭扭地沉默着:“……”
“說你呢,沒擔當……”陳彼恨鐵不成鋼的用手指戳着小溫的腦袋。
“什麼沒擔當?唉,姜小娘子,你怎麼在此?”忽然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奔馬聲,有一道粗犷的男聲喝問,一時響起一陣勒馬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