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滿望着這人俏臉,心想:這可真是個脆弱小白臉啊,她每月來七日的月事,也沒要死要活的。
此後半月中姜滿每日寅時都會起來幫姜老爹和殺豬,至于白日在屠肆等待生意基本是由姜老爹與白叔守店鋪的。且屠肆生意火爆,一般下午時分豬肉已經賣完了。
因此姜滿白天的時間十分充足,她拿出自己買的書來——從《千字文》開始學習。不過有位詩人說得好“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雖然姜滿今年才十五歲,以前沒有打好基礎,現在看見白紙黑字就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太陽此刻已然偏西,烏色黛瓦、雪粉白牆上呈現出一種晚照曦光,小綠細竹影交錯搖晃。屠戶院中青溶溶的葡萄藤秋千架上坐着年輕的少女,她用腳抵着地,輕輕搖晃時也在喃喃念着什麼。
不過側耳傾聽的話還是能聽得很清楚,原來在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得少女中氣十足的聲音:“什麼!阿粟,我瞧你日日在看書,你怎麼連這個字怎麼讀都不會?”
“阿姐,我瞧的又不是聖賢書,隻是些情愛的話本子與折子戲,你拿這書問我,我哪裡會讀它?”是姜粟的抱怨聲。
“字不就那些字嗎?你連這字都不會讀,你平日裡到底瞧的是什麼書?”姜滿不滿問道,幾瞬之後忽然爆發出更大的聲音:“《霸道王爺的庶女嬌妻》、《腹黑公子俏小姐》、《家有美夫君》......”
姜粟一把将阿姐手裡的畫本子搶了回來,惱羞道:“阿姐低聲些,我還要點臉!”
姜滿:“......”沒看出來。
接着她就被惱羞成怒的姜粟趕出房間去,望着緊閉的房門,姜滿回了秋千架坐了下去,望書興歎。
閉門造車,難成名堂。這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前幾日去找附近的私塾預備給自己找個‘夫子’。可那些胡子花白的老秀才一見她是個女娃,頭搖得就像撥浪鼓一樣,滿嘴之乎者也說得人雲裡霧裡......
難道她的求學之路注定如此艱難麼?哎......
姜滿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姜娘子可需要在下幫忙?”忽然身後響起一道溫恬的聲音。
她聞言向身後一瞧,原來是在她家養傷的悲慘年輕人阿徵。
他身着月白色的裡衣,顯得膚白面嫩,周身一股光耀蘊華的氣度,宛如春風化雨。
姜滿素來有好強,生平最害怕旁人笑話她沒文化,腿上的泥洗不掉,原是上輩子聽身邊人嘲諷太久了。她原以為他有惡意便蹙眉回問:“阿徵啊,你瞧起來生龍活虎的,可是身子在我家已經大好了?”
“至于這字嘛,我自會多看看書自然都會認得的。”姜滿嘴硬道。
阿徵垂下長長睫羽,不一會兒擡眼問道:“不知姜娘子要瞧什麼書學習識字?可是《霸道王爺的庶女嬌妻》、《腹黑公子俏小姐》、《家有美夫君》這些書麼?”
腦子就像被開水澆了一樣,姜滿隻覺得自己兩隻耳朵燒得慌。真是奇怪!明明看這些畫本子的是姜粟那個丫頭片子,怎麼倒像自己偷看了一樣呢?還有這寫書的書生真是好不知羞恥!取名字這樣露骨,念出來也太......
阿徵眼中,天邊一輪白透的斜月照在青石闆磚上,少女圓潤飽滿的白玉耳朵刹那變得紅彤彤,像番邦進貢來的剔透寶石。
他愣愣看了一會兒,忽然用手擋住鼻尖咳嗽了一下,伸手道:“我原是教導翰林家小姐的西席出身,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姜娘子就放心吧,”
其實他是本朝先皇後的嫡子,也是當朝皇帝的第八子,本朝的皇太子殿下慕容徵。按理說他曾經确實教導過妹妹長安公主與她出身翰林大學士之女的小伴讀,雖然隻有一天的時間,按理說并沒有說謊。
雖然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他雖然被人追殺,屢次丢掉性命。好在他還算有些學問能回報眼前還沒他肩膀高的‘恩人’。
“你為什麼想學習呢?”慕容徵接過她遞過來的書,瞥了一眼書頁問道。
她欲言又止,嗫嚅道“我想……考女官。”
慕容徵聞言一愣,問“你想進宮考女官嗎?”
“不,我要考為官一方的女官,為民做實事那種官。”
慕容徵蹙眉,到底很快接受了她這樣驚世駭俗的要求,又問了幾句她目前的掌握的知識狀況。
他與她大緻講解了一番,當今科舉制度考試經過前朝武瞾女帝的二次改革,允許加入了允許女子應試的條件。與男學子一樣要經過四場考試,分别是童試、鄉試、會試、殿試,讓她對此有個大緻了解。
慕容徵的視線迎向她堅毅的目光,他說:“你基礎太弱了,我可以一步一步地教導你成長。不過你我無名無分,我就不能教你。”
姜滿一點就透,她一抱拳躬身對他喊:“那我拜你為師吧,你做我夫子,我做你學生就是。夫子在上,受學生姜滿一拜。”
慕容徵覺得自己心中仿佛被一片墜落的秋葉泛起漣漪,他笑着擡手道:“姜娘子起來吧。不過我們已經是師徒了,不能再随意叫你作姜娘子了。以後不若我就和你阿爹一樣叫你阿滿吧。”
姜滿點點頭,心想你這麼年輕就想和我爹同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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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明月夜,烏雲遮蔽了圓月。暗影迷離之間,似有張牙舞爪的鬼影。
姜家一家子都聚在客廳裡面,黃木梨花桌子上擺了一根白身瘦燭,但見燈火如豆。
白叔屢次往門外院門那裡望,扭過頭來隻見一屋子的人都在瞧他。他擔憂道:“老爺還沒回來,也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老爺晚飯都沒吃。”又瞥見坐着輪椅的姜粟小娘子用手撐着昏昏欲睡的頭,又勸:“大娘帶二娘去歇息吧。夜還長,我守着等老爺就是了。”
“不用了,我哪裡就有那麼嬌貴了。阿爹被衙門來人帶走了,我們也憂心他,不親眼見到阿爹完好無損回家來。我與阿姐整宿都合不上眼。”姜粟搖頭清醒道
回音剛落,院門就被人砰砰砰地砸響了。白叔一聽這聲兒就迅疾地闖出去開了門,隻見原來是兩位帶刀的衙門小吏提燈,兩人護送姜老爹返回來。送走了小吏後,幾人連忙把一臉蒼白疲憊的姜老爹攙扶回客廳。
等姜老爹喝了濃酽的姜湯後,首先叮囑兩個閨女:“咱們家最近可不要亂走了。咱們縣出命案了。”
姜老爹回想慘狀,頭皮都發麻了,描述道:“咱們桃源縣的縣太爺馬德才被分屍了,有一部分身體被剁碎了喂狗!”
【1】慕容徵,徵是多音字,在本文讀成ZHENG(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