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應這麼大,瓜爾佳氏也吓了一跳,“是我不好,多嘴惹爺想起煩心事。”
胤礽初聽自己再次被廢,直接氣暈了過去,人還是被侍衛擡回鹹安宮的。
她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時開口說這麼,不亞于在他心口又捅一刀子。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的問題,我剛才腦子亂了。”
陸仁嘉在思考自己的處境,下意識直接回道。
從小接受的禮儀培訓讓他養成習慣了對待女士一定要溫柔紳士的習慣。無論身邊的女士做了什麼,他要保持基本的友善,決不能呵斥苛責。
“我沒傷心,你也不用放在心上。”胤礽溫和道。
但他說完這句話就不再跟瓜爾佳氏對視,臉色也恢複成剛才的嚴肅狀。
不行。
他現在需要一個地方安靜思考!
陸仁嘉習慣性擡手拍了下瓜爾佳氏的肩膀,然後用最快的速度下床,鞋都顧不上穿,逃一樣出了房間。
瓜爾佳氏看着他的背影,默默用手帕擦去眼角還沒來得及留下的淚。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胤礽初次被廢,她帶着孩子和妾室們剛進鹹安宮時,覺得整個天都塌了!
那時胤礽反應比現在暴躁很多。她一邊寬慰他,一邊又要照顧所有孩子,整個人心力憔悴。
沒想到後來複位的消息來的那樣快。
她跟着胤礽帶着全家邁出鹹安宮的大門那一刻,心中也曾暗暗發誓,無論如何一定不能再回來!
但經曆過一次從雲端跌落谷底的變化後,即便胤礽地位重回當初,即便汗阿瑪待東宮的态度一如從前,即便東宮所有待遇都恢複到最好,她也總是懸着心。
危機感像一把時刻懸停在脖頸間的劍,劍鋒冒着縷縷寒光,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落下來,狠狠紮穿她的脖子。
胤礽複位這三年間,她豁出太子妃該有的端莊,像民間最嘴碎的老妪似的,在每次與胤礽獨處時都要反複叮囑,勸誡他戒躁戒躁好好辦差。
她實在太害怕了。
怕胤礽再做些出格舉動,惹汗阿瑪徹底生氣。怕他們一家子再回到鹹安宮,更怕他沖動之下有了不該有的念頭,帶着全家一起下地獄!
好在胤礽自己也知道好歹。
他也算能忍,三年間多少該計較的事都強迫自己壓着怒氣忍下了。
但世事就是這般無常。許多時候,當真不是人力有心就能抗衡的了的。
胤礽身邊本就群狼環伺。他的那些兄弟們,哪個又是好相與的呢?懸着的劍徹底落下,他們一家子還是逃不過命運。
但是她想開了,孩子們的命好好的保住了。汗阿瑪雖然又廢了胤礽的太子位,但又特意交代了内務府不許少了他該有的份例。
他們一家的日子,不會太難過的。
瓜爾佳氏收了帕子,長舒了口氣,提了陸仁嘉的鞋跟上他。
...
出了門,陸仁嘉被頭頂的太陽晃瞎了眼。
眼前一陣暈眩,他下台階時一腳差點踩空,把自己摔下去。
幸好被趕來的瓜爾佳氏扶住了。
瓜爾佳氏蹲下來把鞋抵到陸仁嘉腳邊,陸仁嘉回過神,連忙自己接過來穿上。瓜爾佳氏便沒再說什麼,對陸仁嘉抿唇笑了一下,就轉身去了女兒的房間。
鞋穿上好,陸仁嘉穩定了心神,有精神漫步四處轉轉,看看周圍的環境了。
這裡的建築物看起來簡單古樸。周遭清幽甯靜,就是莫名透出一股沉重的暮氣。
陸仁嘉側目看看緊閉的大門,下意識往那邊走了幾步。
門後裝了個銅鈴,陸仁嘉試着敲了下,門沒開,一道嚴肅的聲音立刻詢問道:“二阿哥有什麼吩咐?”
“沒事。”
對面愣了一下,又說:“有吩咐您随時叫奴才。”
“好。”
陸仁嘉麻木回答,雙眼盯着緊閉的木制大門,心裡确定了一件事。
這門不會随随便打開的。
或許此生,他再也出不去了。
從聯邦被驅逐到這裡,失去原本的健康身體,變成一個精神枯萎的中年人,大概率還要被永久囚禁。
陸仁嘉仰天長歎,眼眶壓制不住變得通紅,一時之間竟然特别想哭。
他自覺自己沒有做過什麼錯事。對父親恭謹,對兄弟友善,為聯邦盡心盡力從不敢懈怠。
唯一的錯誤,就是覺得戰争不能永遠打下去,不如與異族化幹戈為玉帛,和平相處。
誰知道就是這樣一句耿直的提議,把自己一腳踹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陸仁嘉捂着腦袋蹲下來,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拼了命的往地上砸。
“阿瑪,你在哭嗎?”
深陷于痛苦時,一道稚嫩的童聲忽然在陸仁嘉耳邊響起。
陸仁嘉擡起頭,看見勉強到自己腰部的一個小豆丁,彎腰一臉擔憂的看着自己。他的眉毛皺着,身體側彎,上半身俯的很低,挂着鈴铛的小辮子幾乎垂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