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瓷盤裡,零散着放着幾顆糖果,包裝紙上的文字模糊不清,像極了她們之間始終未挑明的關系。
青花瓷碟“叮”地落在八仙桌上,炸至金黃的香菇丁堆成小山,邊緣撒着細雪般的椒鹽。
溫見微夾起香菇丁直接送入口中。酥殼在齒間碎裂的瞬間,花椒的麻與二荊條的辣順着神經攀爬,卻在喉間嘗出莫名的酸澀——與初遇那日截然不同的滋味。
時燃托腮望着溫見微顫抖的睫毛:“不好吃?”剛嘗了一下,味道剛好,火候恰當。
她歪頭湊近些,閃亮的眸子晃成跳動的火苗。
“沒有,很好吃”溫見微垂眸避開她的視線,指尖無意識摩挲着青瓷碟邊緣的冰裂紋,仿佛要數清那些細密的裂痕。
周梨端着冰鎮楊梅汁撞開珠簾時,正看見時燃俯身去擦溫見微的嘴角。
瓷杯裡的冰塊叮咚作響,溫見微倏地站起身,椅腿在青石闆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我該回學校了。”
長裙上的絲帶掃過桌角的刹那,時燃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等等!”
後廚飄來的辣椒香混着冰楊梅的清甜,在兩人交錯的呼吸間織成密網。
“後院的薄荷該澆水了。”時燃指尖輕輕勾了勾她的掌心,“溫教授不是要研究香草種植對餐飲空間的影響嗎?”她眨眼的頻率比平日快些,她想起沈心瀾剛剛看着院子裡的薄荷随口說的“薄荷香氣對情緒調節有幫助。”
溫見微望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忽然想起之前批改的學生論文——某篇關于非理性決策的論述裡說,人類總會為特定瞳孔直徑的心動買單,此刻時燃的瞳孔分明在違規擴張。
蟬鳴聲裡,周梨突然将竹編噴壺塞進溫見微懷裡:“快去快去,那幾盆薄荷可是時老闆的命根子。”她擠眉弄眼地推着兩人往後院去,手上偷偷朝時燃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後院裡,溫見微的晶瑩小巧的耳墜随着澆水的動作輕晃。薄荷葉上的水珠滾落進陶土花盆,指尖撫過修剪整齊的葉緣,忽然發現每株薄荷都被修去旁逸的側枝,主莖筆直向上生長。
喉間泛起莫名的滞澀:“植物也需要這麼精确的規訓嗎?”
時燃拍掉手上的浮土站起身,陽光将她的影子拉長覆在薄荷架上:“外婆總說養植物和養孩子一樣,該修剪時不心軟,才能長得挺拔。”她伸手調整花盆的角度,“不過我看這些小家夥最近有點鬧脾氣,新長的葉子都卷邊……”
她突然噤聲,溫見微指尖懸在某個剛冒頭的蒲公英上,用噴壺替那朵剛冒頭的絨球擋去烈陽,日光穿過藤架,在她淺杏色真絲襯衫上流淌成蜂蜜色的光瀑,微風掠過半挽的長發,将幾縷烏絲拂過凝脂般的側頸,淡櫻色的唇無意識抿着,此刻的溫見微溫柔的讓時燃想化作那朵小小的蒲公英。
“喜歡是藏不住的。”沈心瀾今早的調侃突然浮上心頭,時燃當時正用“朋友藥物依賴”的借口咨詢,卻被對方突然調侃,記憶裡的揶揄笑意與眼前光影重疊。
時燃望着她朦胧的側臉,突然感覺喉嚨有點發幹。
“溫見微”
“嗯?”溫見微輕哼回應,扭頭看向她,時燃很少這樣叫她。
蟬鳴突然刺耳起來,溫見微發間若有若無的雪松香混着薄荷清氣湧進鼻腔。時燃看見對方鏡片後顫動的眸光,像暴雨前不安的湖面。
“其實我......”時燃的喉嚨滾動了一下。溫見微的指甲無意識掐進掌心,夏日襯衫下的脊背滲出薄汗,布料黏在蝴蝶骨上像結蛹的蠶。
街角傳來冰粉的叫賣聲,驚醒了凝固的時光。
時燃突然注意到溫見微垂在身側的手正微微發抖,那些在心裡反複排練的告白詞突然卡在喉間,變成滾燙的硬塊。
溫見微望着時燃鼻尖滲出的汗珠,忽然想起昨夜讀到淩晨的文獻——過度解讀社交信号會導緻認知偏差。此刻時燃眼底跳動的火焰,究竟是盛夏的投影,還是......
“其實我新做了藤椒冰淇淋。”時燃突然退後半步,發梢掃過發燙的耳尖,“要不要......”
“好。”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噤聲。溫見微看見時燃眼底閃過懊惱的神色,表情像是咬到花椒的小女孩兒,伸手拂去對方肩頭的小絨毛。
時燃望着溫見微被陽光穿透的耳垂,想起外婆說的話:“感情就像熬高湯,火候不到揭蓋會散香。”
溫見微走進前廳時,聽見身後傳來周梨的驚呼:“時燃你掐薄荷葉子幹嘛!”不敢回頭,玻璃窗映出自己泛紅的耳尖,溫見微輕輕按住難以抑制躍動的胸口,原來《禮記》裡說的“發乎情止乎禮”這樣難,但是……或許自己循規蹈矩沉重了三十餘載的生命,總該容得下一味令人上瘾的味覺。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