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隽仰躺在上鋪,盯着斑駁的天花闆。
這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狹小宿舍,潮濕的牆壁上浮着一圈圈灰黑色的黴斑。三張上下鋪擠在一起,漆面剝落的長條桌靠在牆邊,旁邊立着一個鐵皮櫃,門鉸松動,半開半合。
“砰”地一聲,宿舍門被推開。
一個留着寸頭的男人提着外賣盒大搖大擺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到周隽下鋪。
這個人是隔壁屋的,前兩天因為天花闆漏水,床鋪泡了一片,暫時搬來借住。至于周隽下鋪原本的那位,已經消失半個月了。
有人說消失那人是蛇頭老闆的親戚,被調去别處管人了。周隽對這些人際關系沒什麼興趣,但這話聽一耳朵就覺得假,老闆的親戚能來幹這活兒?
寸頭男揭開外賣盒的蓋子,一股濃烈的酸粉味就彌漫開來。
“靠!你是嫌這屋的味道不夠酸爽嗎?”住在周隽對鋪的男子一躍而起,他和周隽一個班組,叫韓波,身材精瘦,總是穿着件螺紋背心。
“這粉48塊一碗,讓你們也聞聞味兒。”寸頭男慢條斯理地挑起粉條。
“早知道這破地方物價這麼高,我幹脆過來開個粉店,煮粉碼料我熟着呢,以前就幹過。”他吸溜了一口,像是故意氣人。
韓波冷笑一聲,嗆道:“你以前不是拉水泥的嗎?”
寸頭男的來曆撲朔迷離,從挪用公款的會計到工地裡拉水泥的工頭,過往在他嘴裡一次一個樣。一會兒說自己有兩個孩子,一會兒又說是單身,隻有一個信息一直穩定:他死不承認自己年過四十。
“拉水泥也比幹這兒強。”寸頭男嘬了兩口酸粉,語氣懶散地說道。
“都偷渡過來了,還想着你的水泥工?”韓波從床上坐起來,陰陽怪氣道。
“能和你比嘛,你是‘高端人才’,用英文聊天騙老外的錢。”寸頭男冷笑。
“有那幫工程師高端嗎?”韓波把腳搭到床欄杆上,靠着牆翻白眼:“騙錢的狗屁平台,一個假界面天天改,聽說沒,那幫工程師又要‘搞創新’了。”
“沒聽說,隻聽說下個月管理費又要漲,還要搞什麼‘文化牆’。”寸頭男擱下筷子,語氣不耐:“就這鬼地方,還搞什麼企業文化,評估考核!”
聽到這裡,周隽終于忍不住了:“考核完不成怎麼辦?”
寸頭男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完不成能怎麼樣,當然是挨打啊!”
“留在這兒挨打,還不如想辦法逃出去。”周隽像是随口一提。
屋裡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
過了好一會,韓波慢吞吞地爬下床,赤腳踩在地闆上,扯下晾得半幹的毛巾,搭在肩上,聲音低了幾分:“小周,别做夢了。”
“這地方,武裝看守、鐵絲電網、巡邏狗隊……你以為那些人是吃素的?”韓波說着從床底下掏出一個水盆,“再說,你跑出去能幹嘛?回去還得蹲監獄。”
“你現在就該想想,怎麼把業績搞上去,不然能有什麼好下場?”說完,他端着水盆走到門口,腳尖輕輕一挑,“啪”的一聲,門關上了。
*
“咔哒”一聲,門在背後合上。
陶律夏走到桌邊,把礦泉水倒進熱水壺裡,按下開關,轉身把那台剛買的手機遞到羅樂面前:“你看這個。”
羅樂接過手機掃了一眼:“這不是你拍的蒸包子的視頻?怎麼,想吃豆沙玫瑰餡的包子?”
“1分42秒。”陶律夏說。
羅樂把進度條拖到位置,看了看說:“你是想說這個褲腿?”
“羅警官果然敏銳。”陶律夏嘴角微微一勾,從水吧上拿出杯子。
羅樂斜了他一眼,撇嘴道:“少年,這還用敏銳?除了包子,也就那褲腿能認。”
“褲腿的主人,就是火龍果受害者。”
“啥?”羅樂擡起頭。
“被你用火龍果砸中的那個歹徒,”陶律夏笑了笑,把杯子放在水壺邊,“他的鞋子是橙色框架的AJ1。”
羅樂:“……”
誰特麼會在鬥毆現場認鞋?比貨網的AI識圖終端?羅樂感覺自己的精氣神已經被小崽子折磨到瀕臨崩潰。
他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嗓音沙啞:“地痞流氓穿什麼鞋重要嗎?有這鑒賞的功夫,您能趕緊跑嗎?”
陶律夏沒接話,他微微垂下眼,掏出一個收納袋,變魔術似的,在羅樂面前一字排開——
“桂花烏龍潤喉、英式紅茶提神、薰衣草薄荷助眠、洋甘菊檸檬舒緩情緒,還有莓果紅茶,稍微有些酸。“
他不緊不慢地介紹完,才擡眼看向羅樂:“你嗓子有些啞,喝點熱的緩一緩。選一個吧。”
這是整上茶療了?老子命都快被你氣沒了,你倒上起菜單了?
“怎麼沒有降火的菊花茶?”羅樂陰陽道。
“噗……”陶律夏沒忍住,笑出了聲,“我猜你可能對這件事有怨氣。”他眼尾微挑,語氣溫溫的,“所以沒有。”
好呀,當初果然是嘲諷他來着!羅樂剛要張嘴怼回去,陶律夏又補了一句——“如果你本人沒異議,下次可以為你特别定制。”
「為你特别定制」這幾個字被那有些讨好的口氣碾成了糖粉,輕飄飄地灑進羅樂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