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律夏扶着樹苗,眼角餘光卻總是不自覺地掃向身邊的人——眉骨硬朗,眼睛漂亮,雙眼皮的弧度淺而自然,瞳色很深,嘴唇形狀極好。
不說話時,禁欲清冷,一開口,卻又痞又燥,這人到底是哪一派的?就在陶律夏走神的間隙,樹苗晃了一下。
“你到底,能不能扶穩點?”勞工揮着鐵鍬,斜眼瞄過去。
管理員驟然驚醒,慌忙扶正,條件反射般地責備道:“是你培得太松了!”
“喲……你這是扶不住,開始怪土了?”羅樂笑道。
“我怪的是你!”陶律夏别開臉。
聲音不大,但帶着點隐約的羞惱,羅樂一聽這味兒,整個人精神百倍。他一時間忘了回怼,悶笑一聲:“好,下次挖坑前,我考個園林工程師證,再把《土壤學》一塊卷了。”
陶律夏被噎了一下:“你……你最好再卷個骨科!”
羅樂嗤笑一聲:“骨科不太對吧,我又沒摔,頂多肌肉拉傷。”
“你是不是平時不運動?所以才分不清骨科和拉傷?”羅樂一邊壓土,一邊不鹹不淡地問話。
陶律夏低頭扶着樹苗一聲不吭,反正不打算理人。
看到這副表情,羅樂心下有了判斷:「靜電俠」不愛運動,難怪超話沒人爆料這小子打什麼球,果然是個體育絕緣體。他心裡笑笑,繼續培土。
新栽的小樹一棵棵立起來,遠處鐵鍬挖地的聲音也漸漸稀了。
羅樂檢查完戰果,抖掉鐵鍬上附着的泥渣,扛起工具,往管理點走去,渾身透着“任務完成、功成身退”的氣勢。
“你會打網球嗎?”陶律夏跟了上來。
“會。”羅樂腳步微頓。
“下周末一起打球吧,打完我請你吃東西,就當是今天的答謝。”
羅樂哼了一聲,語氣裡帶着莫名的擰巴:“為什麼不現在請?”
“我有點累了,想回去休息。”陶律夏語氣坦然,沒有一絲做作。
你累了?羅樂轉過頭看他,臉上寫滿了震驚:
——今天這十個坑都是誰挖的?
——誰培土、澆水、還要前期除草?
——誰弄濕了後背,喜提滿身泥點?
——誰被「胃痙攣」警告,連根冰棍都沒吃上?
——誰頂着熱風幹活,還被迫聽了一節《微生物的春天》公開課?
怎麼到最後,是你累了?!
翻滾的問号像是一團毛線球在羅樂腦子裡亂撞,繞了一圈又一圈,沒找到頭,卻莫名滾出另外一種東西——不解、混亂、麻煩,卻……有點甜。
春天的風暖洋洋的,天上的雲像一團團揉皺的棉花糖。草地上,社恐的小狗被幾個小朋友圍追着滾成了個團,耳朵一抖一抖地炸毛逃竄。
滿腹的疑問終究沒說出口,羅樂把鐵鍬放進工具車,轉頭道:“好啊,下周見。”
“下周見……”陶律夏應道,他語氣很輕,像剛剛從嘴裡落下,就被風吹散了……
*
離開東壩公園後,陶律夏回到家,洗了澡,換上幹淨衣服,用弱風吹幹頭發。然後,就像每一個普通周末的下午一樣,聽歌、寫卷子,看推理小說,最後打開《動物森友會》,在島上抓了半小時蟲子。
島上的光線和現實世界一同暗了下去,天邊和海面一片深藍。他打開遊戲郵箱,“媽媽”寄來一隻手作的靠墊,圖案意外得可愛。
陶律夏把靠墊擺在地毯邊沿,合上了遊戲機。
起身,拉開冰箱門掃了一眼,柚子口味的酒剛好沒了。他停頓了一會,也沒換成别的,關上冰箱門,換鞋出門。
現在是20:57,九點後,門口的便利店就隻剩一個夜班店員,可以趁她給别人結賬時,在自動售賣機上買酒。
自動門“叮”一聲響,陶律夏走進店裡,像個計劃周密的間諜,從貨架上拿起兩瓶果酒。
走過冰櫃時,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不合理的延遲,超過五秒鐘。
裝滿雪糕、冰棍和冰淇淋的冷櫃,他一向不會多看。可今天,目光像是被什麼牽住,在那片堆放得毫無邏輯的視覺刺激中,精準尋到了不起眼的一抹——淡綠色。
“去買兩根冰棍!綠豆味兒的!”
已經過去接近十個小時,卻依然留下了一點殘響。與之聯動的畫面信息同步跳出:土坑、樹苗、汗濕的襯衣、草地上翻滾的小狗……
陶律夏拉開冷櫃門,拿出一根綠豆味的冰棍,掃碼、結賬,慢慢地撕開了包裝。
第一次吃冰棍。
冰涼的氣息剛入口腔,舌尖就捕捉到一絲難以歸類的味道。
他輕輕地咬了一口,綠豆的顆粒在舌尖上摩擦,粗糙裡包着綿軟,帶着豆香的甜味幹幹淨淨地化在嘴裡。
好奇怪啊——
細小、不起眼,甚至還是冰的,可就是這樣一點點的甜頭,竟然也能讓那些原本打算靠酒精壓抑的東西,變得輕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