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軸的轉動聲似乎打破了什麼固有的氣氛。
幾個小孩面面相觑,站在最前面的那個懷裡揣着枚籃球。
沈宴竹一開門就徑直對上了他驚慌的視線,後者知道犯了錯梗在旁邊一聲不發。
宋小滿随後跟了過來,看清外面的情形後一丁點的晃神都沒了。
那道脆響是玻璃制品裂在地上的聲音,十幾分鐘前熟悉的罐子就托在她的掌心裡,如今卻迸得四處都是。
裡面的東西更不用說,全部“摔”在水泥地,半根都不能吃了。
汁水流了一大攤,長廊裡冒着酸香味。有人聞聲而來,不假思索間沈宴竹的家門口便聚滿了人。
筒子樓唯一的缺點就是站在樓道的一端喊一嗓子,不管喊的是什麼,準能引得大批人前來圍觀,堪比村口屋頂的大聲公。
沈宴竹認出地上沾了灰的酸黃瓜,正是宋小滿今晚拿回來那瓶,怪不得他進屋後就沒再看到過,原來沒有把它帶進來。
好端端碎了罐酸黃瓜,這事肯定是要追溯源頭的,他剛想詢問這是怎麼造成的,聚攏在一起的人流倏地朝兩邊散開。
過道裡走出來一位紮着碎花圍裙的年輕女人,沈宴竹觀她神情便認出這是那皮孩子的家長,她一過來那位抱着籃球的男孩就垂下頭,恨不得就此鑽進地裡。
小學放學早,幾個小孩覓了處空曠的地玩起了籃球。許是上瘾,球就這麼一路拍回家。
進了樓道也想彰顯下他們口中所謂的“厲害”,撇出去的球恰好不偏不倚砸中沈宴竹家門口的櫃子。
被宋小滿遺忘的酸黃瓜就在邊緣放着,這麼一撞就碎在地上。
他自知理虧,任由女人拐着彎的數落他。
結果就是小男生的籃球直接沒收,女人捏着他的耳垂讓他道歉,前者笑臉而迎握住宋小滿的雙手,說什麼也要賠他們家一罐鹹菜。
宋小滿瞥了一眼沾滿髒污的黃綠條,堵在她胸口的那股子墜悶感一擁而散,她也不必繼續糾結。
一切終有定數。
就算今天這罐酸黃瓜沒有摔在地上,她也不會應了陳雙英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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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這天不用上課,沈宴竹原本想着睡到自然醒再複習考試内容。
他睡眠淺,一點小磕小碰就會轉醒,想來也不會睡得太飽。
不知是什麼時辰,突兀的聲響模模糊糊跳進沈宴竹的耳朵。
睡夢裡的他下意識擰起眉,大半張臉都掩在被褥之下隻裸露出一雙看似被吵醒的眼睛。
那聲音不輕反重。
沈宴竹大腦不受控制地補出畫面,就像是拖着衣櫃在地上刮蹭,甚至更糟糕。
睫毛随着眉頭動了下,他再也睡不下去,自然醒也強制性扼殺在搖籃裡。
沈宴竹掀開被子蹬上鞋子坐在床邊,眼睛還是眯成一條縫,他還從未從困倦裡抽離,隻得用手背覆上眼皮。
微涼的觸感傳遍神經,人倒是清醒個五六分。
拉開房門後,一個褪了紅漆、明面上有劃痕的大衣櫃從沈宴竹面前“飄過”。
他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衣櫃被工人擡過去後才徹底清醒,複去看聲音來源。
家具都是從隔壁搬出來的,沈宴竹隻掃了一眼就回了屋子,這陣仗很明顯是在搬家。
沈宴竹他們住過來這麼久,還是頭一回看見隔壁家主人。
他以為那戶沒有人住,不然怎麼會放任那枚壞了的燈泡懸着。
吃過早飯後沈宴竹翻出化學書和筆記本,又找到之前整理的錯題,把易錯點用紅筆圈起。
畫下本頁最後一筆,視線裡卻多了抹本不該出現在這張書桌上的物品——
那是他昨晚臨睡前拿來助眠的《合成藥物化學解析》。
說是助眠,實則就是複習累了用來休憩的書籍罷了。
誰料這一看竟不知不覺入了迷,沈宴竹擡眼看了鐘表,決定不浪費微末的困意,當即就扔下書上了床。
這書也就擱置在桌面,未動。
自從明薔向他挑明這四本書的來源後,沈宴竹潛意識裡格外依賴它們。
哪怕它與學校教學的内容一概不相關,他還是會字字句句閱讀下去,并勾勒出有疑問的點。
頁碼還是昨天的頁碼,沈宴竹從抽屜裡摸出枚書簽,夾在最上角便合上書再沒管它。
事情解決後,沈宴竹終于呼出一口氣,。
他看着課本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開始全身心地投入複習中,直到身後的木門傳來一陣有規律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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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大廳總是人滿為患,斑駁光影兜頭罩下,于無形中擠壓狹窄的胸腔。
颀長的身影自綠植穿過,徑直攀上三樓住院部,臨到病房前他的步伐就愈發緩慢,直到平穩心率才擰開門把手。
原本平躺在床榻上的女人正穿戴整齊地背對着他折疊衣物。
聽聞聲響停住手上動作,神色柔和地招呼他:
“元元來了,過來坐下休息一下。”
阮清聿把水果袋放在床頭櫃上,視線一挪:“媽,你這是....要出院?醫生怎麼說的,”他又掉頭去看,
“我小姨呢?”
阮玉向後撥弄着垂在臉頰的鬓發,掩着唇角輕咳一聲,眼珠随之躲閃,“是啊,躺這麼些天早就好了,廠裡還有活兒.....”
“媽!”
阮清聿被迫切斷她的話,掌心蓋在雪白被褥上,指骨漸漸合攏,沒一會兒功夫就平添幾道痕。
隻一句話,她卻不再亂扯了。
阮清聿的音量并不大,但阮玉就是知道他情緒失控,那音節更像是從喉管裡溢出的低吼。
女人的内心宛如秋風乍起的落葉,四處飄蕩難以平息。
阮玉斂下眼睑,重重歎出口氣,那截蜜色手腕并無佩戴首飾,她攥得那處腕關節更加緊實。
硌人的手骨磨得生疼。
任性了這麼些年,軟弱了這麼些年,卻始終沒有想過為自己而活。
就連現下,她還是想迅速回到那個龍潭虎穴,也不枉阮清聿這樣怨她。
僵持之餘,病房的門再次被人輕松推開。
目光跳轉過去,一身黑風衣率先跳進人眼,阮清聿松開那已經不成原模樣的被單,直起身:
“小姨。”
低跟鞋的清脆響聲就這麼一路踏至病床前,另張病床上的人似有所動靜,傳出細微的被褥摩擦聲。
再一看,老人兀自睜開渾濁的眼珠,頭部緩慢地側過來。
女人眉梢一緊,放輕步調落地的聲響,微弓着腰:“不好意思給您吵醒了。”
事已至此,阮清聿便沒有了剛才的憤懑之色,幾人快速收拾好衣物後去辦理了出院手續。
醫院門前停靠着許多等着載人的出租車,阮玲伸手招呼了一輛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