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諾着力搬條幾,“大過年,甭說晦氣話。”
孟鈞情窦初開,半點心思藏不住,殷勤幫她,“對,咱們都能長命百歲,這些喪氣話可不興說。”
徐諾白了他一眼,她記着這小子到今日都沒給她解釋。
孟鈞瞬間領會,沒事人似的瞧向别處,耳尖卻染着熱紅。
宋漣清沒錯過他們互動,若有所思,她幫着裴照林布菜,與他打趣别的:“此次韓參将成功脫險,可要多虧陸于微陸總旗,若非她冒險,我們也不能這般快知曉軍中狀況,是吧,裴總兵?”
裴照林淡笑,“不錯,是位俠肝義膽的同袍。”
韓進安輕咳,拖着病體席地而坐,“明日我便親自道謝。”
可他們一個兩個來回眉目傳情的,尤其裴家哥哥,那溫柔目光瞧着漣清阿姊,恨不能泛出水來。
韓進安察覺端倪,“四位莫不是成了兩對兒......?”
三年軍旅,軍中粗犷他倒學了個十成十。
徐諾面皮薄,幽怨睨着孟鈞,後者旋即拉開話頭,“咱們争取開春打完仗,還能趕上三水哥與漣清阿姊原定的大婚時日。”
宋漣清眼眸裡一直镌刻“打勝仗”三字,并且,韓進安聽聞兩人退親分道揚镳,先前當真沒瞧出來。
驚訝之餘,他豪邁倒了滿滿一碗酒,“這碗酒小弟先幹為敬,祝裴七哥與漣清阿姊百歲不相離!”
他這祝詞祝到了裴照林心坎兒,“來,進安,今晚不醉不歸。”
宋漣清羞赧攔他,“你,進安傷口不宜飲酒。”
兩人隻粲笑,繼續拼酒。
大邺酒度數低,兒郎酒量自然淺,北地酒烈,韓進安喝慣了,裴照林卻是三碗酒面色潮紅。
恰好今日宋漣清着赭袍,裴照林恐怕醉了,看花了眼,抱着她不撒手,說起胡話:“鬧洞房嗎,做甚這般多人?都出去!”
幾人掩唇失笑。
宋漣清又羞又惱,沒轍,讓孟鈞送他回軍帳中。
郎君不情不願帶人走後,徐諾調笑,“一句吉祥話竟将他哄成這副模樣,漣漣往後可有得受喽。”
宋漣清瞧着孟鈞迅速折返的笑顔,她反手遮唇壓低聲音,“阿姊啊,當心些,十七八歲的小郎君,纏人得很。”
徐諾撇撇嘴。
*
戰事暫休,冀北百姓對戰事的緊張恐懼不減,沖淡了許多年味,但臘月三十,該熱鬧還得熱鬧,軍營隐約聽見縣裡煙花炸開的聲響。
年初五,北瓦寅時突襲,徹底打破這份祥和。
好在宋漣清連日做了詳細巡邏冊,裴照林分時辰安排士兵,損失較小。
大邺許久沒開疆拓土,多是平定内亂,堅守國門,隻議和國,不議和親,無疑助長了北瓦持續滋擾的氣焰,時不時便偷襲拉長戰線,打定主意耗盡冀北軍的心神。
他們确實得逞,冀北軍連日防備偷襲,無法安寝,萎靡不振,連吃敗仗。
宋漣清白日吃不下,夜裡睡不着,巴掌大的小臉毫無氣血,薄唇熬出了水泡,找徐諾配了膏脂、湯藥才勉強消下去,但食欲依舊不好。
裴照林心疼壞了,甚至動了送她回京的念頭,那幾日正是宋漣清的月信期,肝火本就有些燥,将人劈頭蓋臉一頓罵。
“我起個水泡了不得,這幾日多少戰士喪命?我的命是命,他們的命不是命嗎?恕我直言,作為主将,裴大人何曾問問自個兒,何不食肉糜?”
宋漣清向來将私情與公事分得很開,她以為裴照林有些公私不分。
尋常娘子,無時無刻被心愛的郎君念着,她自然歡喜,可如今她為軍師,裴照林為主将,一旦國破,甭管陛下多寵信,你終會失信,史官還要痛批千古罪人,到頭來遭罪的還是百姓。
“所以,我在你眼中,便是不顧戰士枯骨,隻耽于情愛的荒唐主将嗎?”裴照林眸色晦暗。
宋漣清郁氣叢生,反斥:“難道不是嗎?”
“宋大人不覺着,你待我的偏見,比你自以為的我待你的偏見,更重嗎?”
宋漣清眸光顫了顫,“你......我沒有。”
誠如他言,宋漣清極厭惡遭人輕視能力的感覺,若不然,崔婉瑛也不會在托孤書信裡明言:叮咛令郎切勿拘之,輕之。
别人,宋漣清尚能忍三分,面對裴照林輕視,她半分忍不了。
他提議送她回京時,她再度憶起當年争執情形。
“地輿地輿,你一個小娘子究竟能鑽研出什麼?”
小郎君傲慢神情,宋漣清足足記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