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頭的門虛掩着,裴攻止輕敲一下,緩緩推開。
門打開時,他心頭驚了一瞬,沒想到這個男孩就站在門後。
他的身後是沉悶的夏季,窗簾紋絲不動,強烈的光投射在進來,溫暖了半張床,餘輝灑在地上。
床頭是各種各樣的藥和吊瓶,在暖光裡閃着寒光,顯得那樣冰冷。
那些液體輸入方旗揚的身體。
既是生的希望,也是痛的警醒。
這一切不斷在提點着他,自己曾經所經曆過的一切。
裴攻止收回視線,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眉眼間已沒有之前的犀利,反倒多了絲内斂與深沉。
他就站在男孩面前,咫尺之近。
方旗揚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唇色也有些發白。在擡頭迎上裴攻止的那刻,臉上的表情有了些許變化,大概是悲痛無望中想要擠出一絲友好的笑意,再或者,努力想表現出一抹驚訝。
不過,已經聽到裴攻止和亢錫蔭的談話後他沒辦法裝出那副模樣,索性順其自然。
唇角耷拉下來,視線随之掃過裴攻止懷裡的罐子。
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世界真的很怪誕。
内髒也是肉,人肉和動物沒有區别,本質是一樣的。
是肉,就會被吃掉……
想到這些,一瞬間他胃部泛酸,可是雙腳卻沉甸甸仿佛灌了鉛,哪兒也去不了。
裴攻止盯着他,神情淡漠,并沒有比之前好多少,道:“能談談嗎?”
方旗揚不語,以行動給出答案。
他微微側身讓開半條道,男人與他擦身而過時,臂膀蹭過他的肩頭。
很輕,一瞬而去,像一片飄落肩頭的葉子。
方旗揚站在門前許久,才在沉沉的呼吸聲中關門走近。
— — —
房間裡隻有他們兩人。
方旗揚看着裴攻止将玻璃器皿放在桌上,輕輕地撫摸,然後轉身擡眸的同時,凝視着他,無比認真的對自己道了聲:“謝謝。”
方旗揚呼吸一頓,微咬内唇,神情冷淡,并未回應。
因為在他看來,一切都已經結束。
他不喜歡和不會有交集的人多做糾纏。
也不大喜歡被人同情。
他不知道姓裴的究竟隻是特意來說抱歉還是真的願意留下。
若是前者,屬實沒什麼必要。
兩人望着彼此,裴攻止最先撇開了眼。
他從兜中拿出那封信輕輕放在桌前,指尖輕佻地敲了兩下,未曾看方旗揚道:“這封信、信裡的東西,這個人、這層身份!還給你。”
方旗揚蹙眉,不知道對方到底什麼意思,壓下心中的不爽,他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略帶不悅道:“離開這些你寸步難行,我欣賞你,因為你是一個好哥哥。為了你慘死的弟弟,也才願意幫助你,别不識擡舉。”
“是。”裴攻止勾唇,淡淡一笑,顯得十分不屑,也随之長呼一口氣,再次擡頭凝視着他,緩緩說道:“我這個人,向來不識擡舉。”
“你!”方旗揚正要發飙趕人,卻聽裴攻止一轉口風又道:“但你擡舉我,我自然要給些回報。”
“什麼回報?”方旗揚裝作不解,不過,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裴攻止展顔一笑,雖然有些皮動肉不動,但看得出他是誠心的。
他從衣中拿出了另一張身份證件,看着上面的名字,一字一頓念道:“方、叢、适。”
方旗揚一動不動,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反而嚴厲起來,道:“這不是遊戲,你想選誰就選誰。”
“兩個都是你選的,不是嗎?”裴攻止怪笑着,方旗揚愣了愣,冷厲道:“既然是我選的,那麼遊戲規則就得聽我的!”
“說來聽聽。”裴攻止淡淡然接話。
方旗揚離他遠遠的,凝視着他,仿佛要抛出非常苛刻的要求給他,道:“一,任何時候都要以組織利益為第一,不能為了個人私欲和性命而透露機密!”
“繼續。”
“二!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任何行動,都必須向上級組織報備!不得到命令絕不能擅自行動!”
“三?”
“三……關于一些重要人物,你所得到的有關他們的任何消息,哪怕對方腳下經過幾隻螞蟻,泡過幾個妹,抽過幾根煙,都必須在允許的時間裡,一一向組織報備!”
“組織是誰?”
“我!”
裴攻止一蹙眉,琢磨一瞬,問道:“四呢?”
方旗揚盯着他,毫不客氣道:“有待增加。”
“這麼說這幾條規矩都是你現想出來的?”
方旗揚沒有回答,而是翻了個白眼。
裴攻止想了片刻,問道:“我是不是也能提條件?”
“說來聽聽。”
這個男孩,還真是特别傲慢,仿佛一瞬間又成了裴攻止在求着他辦事。
不過,什麼态度也無所謂,既然決定了,自然想做到最好。
裴攻止也想了想,道:“第一!”
“第一?”方旗揚截斷他的話有些不滿。
裴攻止點頭,微微撇嘴:“我也有三條。”
“說!”
“一!我做任何事,都無需向‘上級’報備!”
方旗揚臉色一變,還未曾反駁,隻聽裴攻止趕着又道:“二!你說什麼我不必聽,但我說什麼你必須無條件服從!”
“都不行!”方旗揚嚴肅道。
“聽我說完。”裴攻止聲音低沉,似笑非笑:“三、我想到什麼條件,就再添什麼條件。”
“妄想!”
“彼此彼此。是成交,還是我走?你自己想。”裴攻止略帶玩味的問。
方旗揚猶豫了起來。
就在這段時間裡,裴攻止已抱起器皿準備離開,見狀,方旗揚當即應道:“好!成交!”
“晚了。”
“才這麼會兒的功夫你就反悔了?你根本不是誠心的!”方旗揚鼻息間都是憤怒之火,除此之外,還帶着點兒鄙夷。
他雙目一眯,凝視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男人。
裴攻止不語,直到他身側方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