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于公主來說卻不行,身邊伺候的甯願喂不進去藥,也不敢自作主張。
無論是禦醫還是身邊伺候的,都是先保全自己,再考慮如何照顧公主,凡事都是小心翼翼,沒人敢做主,沒人敢勸。
她輕抿了下唇,壓下胸口的酸澀。
分明眼前的小公主是刁蠻驕橫的,可是她就是看着喜歡。
這時候穆清公主已經開始喝藥了,屏風外衆人自然也都提着心吊着膽,生怕出半點差池。
須知元熙帝如今二十有九,但是元後早逝,隻留太子和穆清公主一對血脈,如今元熙帝再不納妃嫔,也無繼後,等于後宮徹底無妃嫔女眷。
是以元後留下的這雙兒女,便是元熙帝僅有的血脈。
元熙帝對這雙兒女自然疼寵有加,但凡公主皺一絲眉頭,那些伺候的都難免遭殃。
如今聽着這位萬千尊貴的小公主要喝藥,還要閉着氣喝,隻怕她秉性柔弱萬一嗆咳到,那自然是提着一萬分的心。
大家小心翼翼的,屏着呼吸,心随着裡面的動作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最後終于,聽到裡面似乎喝了?
衆人小心地對視一眼,既忐忑,又期盼。
這時,突然間,聽到裡面發出一聲嘔,大家頓時一慌,吓得要命。
裡面忙亂了一番,似乎在捶背在喂水,之後終于,似乎平靜下來了?
衆人支棱着耳朵,小心捕捉着裡面動靜,這時便聽到穆清公主拖着哭腔,委屈巴巴地控訴:“騙人,還是苦……”
那聶姑姑連忙道:“金橙,殿下快嘗嘗,酸酸甜甜的,吃了這個便不苦了!”
接下來窸窸窣窣的,顯然是聶姑姑在親自喂穆清公主吃金橙,一時便有柑橘的清香傳入鼻翼。
孫姑姑終于松了口氣,幾位禦醫提着的心也都放下了。
那服湯藥喝下去了,燒退了,還能吃金橙了,不拘吃多少,能吃下去壓一壓,不會再吐了,那便能好了。
聶姑姑照料着穆清公主時,便有嬷嬷命衆醫者先行退下,阿檸自然也要退下。
臨走前,她特意看過去,錦帳中,穆清公主紅着眼圈,鼓着腮幫子,正吃着宮娥喂的橙子。
寝殿中很安靜,隻有小動物細細咀嚼的聲音,伴随着那聲音,橙子汁液飽滿的清香溢開來。
阿檸放心了,略低下頭,随同大家一起離開。
踏出這寝殿的時候,她心裡泛起一絲不舍,可還未曾細細品味那感覺,就見一小宮娥提着裙子,匆忙跑過來,卻是小聲嚷道:“皇上來了,快快快!”
她這一說,便見周圍宮娥嬷嬷姑姑什麼的全都走動起來,整理鬓發衣裙,打簾子的,收拾物件的,也有趕緊挪杌子拿椅子的,總之亂糟糟的全都忙起來。
太醫院衆人見此,自然更不敢近前,都知道皇帝性情暴戾陰郁,喜怒不定,如今穆清公主病着,若不小心觸了黴頭,隻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阿檸自然也不敢吭聲,匆忙随着衆人躲進一旁偏殿,免得沖撞了禦道。
不過因她身份最低資曆最淺,是跟在後面的,是以躲進偏殿時,那邊帝王已經步入宮院中。
偏殿朝外的是一行檻牆裝了細紗梅花支摘窗,此時自半支起來的窗子恰好可以看到外面的禦駕,阿檸下意識掃了一眼,入眼的是繡紋華麗繁複的九龍而曲柄黃扇。
她匆忙收回目光,正要低頭進殿,誰知卻不經意間掃過一個影子。
她頓時愣住。
仿佛呼啦一下子,所有的畫棟飛甍衣香鬓影全都變得模糊,她隻看到那個側影,那個熟悉到讓她心顫的男人!
她的心瘋狂地跳,手腳也幾乎發顫,她睜大眼睛,拼命想看清楚。
可是耳邊仿佛有熙熙的喧嚣聲,眼前仿佛蒙了一層霧,她看不清。
就連那道清隽的側影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她心動神搖,鬼使神差地要走過去,想走近,看看。
猝然間,她的手腕被攥住,耳邊似乎有什麼聲音,是孫姑姑焦急和不敢置信的聲音。
阿檸怔怔地看着外面,外面許多人影,都是衣袍華麗的,她試圖尋找那道熟悉的影子,可是卻再也看不到了。
孫姑姑氣急敗壞地攥着她的手腕,壓着怒火在和她說什麼。
可她依然扭臉看向外面的方向。
但看不到了。
側殿的門被徐徐關上,眼前是三交六椀菱花窗棂,明透富麗。
那道身影觸手可及,但又遙遠到她永遠碰觸不到。
孫姑姑嘶啞的聲音低而尖銳:“你瘋了嗎!”
阿檸一個激靈,回過神,心中的迷障消散,她瞬間清醒了。
她望着孫姑姑那張急得扭曲的臉,明白了此刻的情景。
她是阿檸,一個小醫女。
而她看到的那個男人——
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