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在這種鬼地方,夜晚要比白日危險得多。
百姓們所言不虛,臨安公子的确心善,裴曦身上的傷到底還是他親自幫忙包紮的,手藝如何暫且不提,至少血沒再往外流。
此外,林安很明顯地不想與裴曦多費口舌,任由他不厭倦地唱着獨角戲,自己則靠着石壁閉上了眼,結果竟就這麼不小心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一睜眼就對上了裴曦那張神采奕奕的臉。
“……你做什麼?”
裴曦用眼神将他的面容細細描摹了一遍,道:“沒什麼,隻是有些好奇,林安,你我無冤無仇,為什麼這麼讨厭我?”
也不知這人是瘋是傻,竟然當面問出這種問題。
林安默了默,正要回答,卻猛然發現自己在這上面似乎沒什麼說得出口的理由,這讓他瞬間陷入了思緒的混亂之中。
見他不語,裴曦笑了下,忽而伸過手來按住林安的後頸,不等後者反應,便直接用力将人壓向自己。
兩唇相抵,蜻蜓點水的一吻,裴曦卻覺得心中長久空缺的一角終于得以填滿,很懂分寸地退開後就一直笑眯眯地盯着林安。
無端被占了便宜的青年先是一愣,緊接着臉色便陰沉下去:“你找死。”
裴曦唇角一彎,比起那副春風和煦的神态,他似乎更喜歡林安不經意間露出的所有意外之色。
他從此刻的林安臉上看出了幾分惱羞成怒,其餘的大抵是被壓制的想動手的沖動:“隻是親了你一下,如何就找死了?”
回應他的是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林安竭力撇去腦海中裴曦那個所謂的心上人傳聞,口中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來:“離我遠點。”
裴曦被打得偏過頭去,看也不看就直接抓住了林安正收回去的那隻手。
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忽然格外反常地念出了林安的表字來:“知照,人之一生不過短短數十載,有些事不做,不知道哪一天就沒機會了。”
林安想抽回手卻沒抽動:“與我何幹?”
裴曦轉頭看着他,冷不丁低頭在林安手心上親了一下,這般輕佻的舉動,若非頂着一張好看的面皮,就真隻是個色膽包天的登徒子了。
“你說呢?”裴曦早就看透了,這位待人和善的臨安公子在他面前,永遠都是裝糊塗的好手,“我觊觎你良久,林安,你敢說你一點沒察覺?”
林安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眼神有些奇怪,怕是以為自己方才聽到了什麼瘋話。
“……荒謬。”
說着他猛地将人甩開,裴曦一時不察沒收住力,後肩徑直撞到了堅硬的石壁上。
這一下磕得不輕,原本精神不濟的裴曦都快被疼清醒了:“這麼絕情,是我哪裡礙到林公子的眼了麼?”
林安約莫是終于想明白了如何應付他這種難纏的角色,又或者說是本就知曉,平日裡不稀得擺出來用,這會兒被惹惱了才針對回去。
等裴曦回過神來,發現林安是真被他觸怒了,眼下他再怎麼作妖,對方都不肯勻過來一個眼神。
就這麼一直耗着,不知過了多久,靠牆坐着的裴曦再一次開了尊口。
他道:“林安,既然這麼讨厭我,就一直讨厭我吧。”
因着這樣似是而非的話,林安轉頭朝他看過去,卻見他已經閉上了眼,滿臉的疲憊。
視線下滑,他又在裴曦的傷處審視一遍,仿佛被那些血色刺到了眼,心中猛地一震,竟毫無征兆地偏頭吐出一口血來。
萬幸,裴曦已然睡着了,如此狼狽的姿态沒叫他給瞧了去。
說到底,林安并不清楚自己和裴曦之間的關系,卻又明确地知道明早醒來自己就會忘掉和裴曦之間的任何越了線的接觸。
他會永遠厭惡裴曦,這是不知多少個輪回裡事先便被刻好的軌迹。
“裴曦,你恨我吧。”
夢裡有道聲音這樣說,與現實交疊着在耳邊響起,是從前的林安,如今的林知照。
陸雲初睜開眼,雖然做裴曦時很短命地沒能活到二十五,可山洞中那段記憶于他而言,有點過于久遠了,久到自己都記不清,自己是因何驚醒從而剛巧聽到了林安的這句話。
人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生物,即便過往沒什麼值得眷戀,這還是會不可避免地沉淪于曾經。
“醒了?”仍是熟悉的刻薄語調,一聽便知是他的好師弟齊寒舟。
陸雲初看了看,自己還在NPC唐萍家裡,隻是林知照等人都不見了。
他不知道齊寒舟竟然會在這裡,但聯想之前出現過的齊寒泊、澹台淵和衛岚華的殘識,倒也不難理解,隻是格外好奇林安手裡都攢了些什麼牛鬼蛇神……
齊寒舟見他盯着自己的目光不大友好,當即便有些不悅:“呵,一夜未見,小師哥竟變了個人。”
人本就是被記憶一點一點堆積而成的,陸雲初不意外自己一眼就被齊寒舟識破,看不穿才是稀奇。
他眨了眨眼,一晃神的功夫就壓下了那些無盡翻騰着的占有欲:“看師弟的模樣,想必已經在這個空間看了一圈,感受如何?”
以前經常跟他打交道,齊寒舟怎麼會聽不出他的挖苦,被這麼暗着怼了一下,條件反射似的瞪了他一眼:“人心渙散,強弩之末。”
這麼精簡有力的評價,陸雲初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雖說隻是個空殼子,卻不難看出災難降臨前的繁榮,師弟當真别無他想?”
這下換成齊寒舟被他嘴裡的矯情稱呼惡心了,一時間竟開始懷念昨天那個一無所知的陸雲初了,至少沒面前這個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