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她要将阻擋媽媽過好日子的所有的牛鬼蛇神,統統帶走,掃除一切障礙。
冬雪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之中,外界的任何事和人都已經與她無關,可是這個時候外界開始驚慌,不知所措。
冬雪的媽媽和姥姥知道:此時的冬雪是認真的,她不僅在認真的思考,同時也在采取實際行動。
冬雪在做這一切的時候,異常的冷靜和平靜。仿佛今天隻是尋常的一天,現在做的事情隻是平常的事情。冬雪就像是在思考和安排今天吃什麼,這些都是普通、無趣的日常瑣事。
驚愕、恐慌都不足以形容冬雪姥姥和媽媽當前的心情。冬雪姥姥力氣抵不過冬雪,她幹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了一招千斤墜,試圖将冬雪困在原地。
現在不僅僅是冬雪抓住姥姥,冬雪姥姥更是死死的抓住冬雪。她生怕自己稍微一松勁兒,外孫女兒就要出去,帶着自己一起跳樓。
與此同時,冬雪媽媽上前一把搶過冬雪手中的家鑰匙。冬雪媽媽又立刻轉身将房子大門上鎖,然後把所有的她能看到的家鑰匙扔的遠遠的。
冬雪媽媽還是不放心,她直接堵在大門前,阻擋冬雪。
“小雪,媽的小雪。媽求你了,咱們不能尋死。你要是死了,你讓媽媽怎麼活啊!”冬雪媽媽雙手緊緊的抓住冬雪,不停地搖晃着冬雪。
冬雪怔住了,愣愣地看着媽媽。她古井無波的眼底,浮現出一絲漣漪,之後泛起層層漣漪。
是啊,她要是死了,媽媽要怎麼活下去?
她要是死了,媽媽又怎麼可能獨自活下去?
冬雪知道,自己是眼前這個女人能夠繼續生活的所有的力量,唯一的動力。
理智開始回籠。
冬雪媽媽知道女兒聽進去了自己的話,“小雪你放心,媽媽能夠處理好所有的事情。媽媽不會委屈自己的。”
“小雪,回學校好嗎?你現在最要緊的事情,是好好準備考研。”
“隻有你考上好學校,以後找一份好工作,媽媽的以後才有保障。”
不甘、無奈、無力和無能,此時的冬雪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好似廚房所有的調料都添加到了一起,酸甜苦辣鹹,說不出心中到底是何滋味。
“我這就訂票,回學校。”冬雪一字一句的說出,她的眼中是幹澀的,可是她的聲音中帶着明顯的哭腔。
冬雪不知道她是為媽媽而哭,是為自己而哭,還是為所有的這一切而哭。
訂票,打包行李,飛過華北平原,飛躍秦嶺淮河一線,一架飛機将冬雪送到了千裡之外的學校。
在學校,冬雪用所有的理智讓自己全神貫注于備考之上,可是身體卻身體力行的告訴她:你撐不住了。
回了學校沒兩天,冬雪就發了高燒。
高燒到什麼程度呢?體溫表剛加上不到一分鐘,上面的數字直接飙升沖破了38.5°。
恩,達到标準了,可以吃退燒藥了,剩下的四分鐘也不用等了。
冬雪找出退燒藥,吃完後爬回床上,裹緊了棉被,靜靜地等着藥效發揮。但是退燒藥沒有想象中發揮作用,深入骨髓的寒意卻從脊椎骨開始,逐漸布滿全身。
冬雪将所有能保暖的被子和羽絨服都蓋在了身上,懷中還抱着暖寶寶。可是暖寶寶散發出的那份熾熱,卻如泥牛入海,杳無聲息。
冷,仿佛掉入冰窟一般的寒冷。
燒的迷迷糊糊的時候,冬雪聽到咯咯哒哒聲音。這聲音十分清晰,就在她的耳邊。冬雪用盡了全身力氣,撐開眼皮,尋找着聲源。
然後她發現,這咯咯哒哒的聲音就是自己發出的:她的牙齒完全不受大腦的控制,在不停的打顫,發出了咯咯哒哒的聲音。
還好,還好。舍友們出去實習,沒有住在宿舍。要不然大晚上的,這個咯咯哒哒的聲音太瘆人了。
折騰了一晚上,冬雪一夜未睡。退燒藥沒有如冬雪所想發揮作用,她依然高燒不退。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冬雪發現她的尿液竟是血紅色。顔色紅的,就好像是生理期血量最多的時候。
冬雪首先确定,她的生理期的确沒來。這種情況也不是生理期造成的。冬雪明白,她的身體出了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她必須、立刻、馬上去醫院。
尿檢、抽血、做B超、拍X光片,一系列檢查下來,醫生做出了診斷:腎結石。而且醫生說冬雪腎結石位置不太好,不太容易排出。如果用中藥排石湯無法排出,就必須開刀做手術取出結石。
冬雪的腎結石非常小,醫生說結石大概是一粒沙的大小。可就是這一粒沙大小的結石,讓冬雪的各項身體指數極其異常,重點是血尿太過嚴重。這表明腎盂或者是腎盞内的結石移動,損傷腎髒集合系統的黏膜。
聽完醫生的話,冬雪的雙手死死地扣着桌子邊緣,指甲泛白。一時之間,冬雪感覺她萬千思緒翻湧,卻又感覺她腦中一片空白。
“好,我~積~極~配~合~治~療!”冬雪一字一句地向醫生保證。
如此大的事情,冬雪不能向家裡隐瞞,而且冬雪也需要媽媽給醫藥費。
“媽,你先不用過來了,我自己能行。”
“我現在還是保守治療,每天做檢查,輸液和吃藥。”
“現在我是在校醫院治療,說明病的不是很嚴重。如果嚴重的話,會讓我去大醫院的。”
“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你來了也做不了什麼,還要多添一筆開銷。”
“媽,倒不如把剩下來的錢,給我買營養品,好好補補。”冬雪知道,這是她目前唯一可以阻止媽媽來照顧自己的理由,而且是非常現實的理由——錢。
冬雪回了一趟宿舍,拿換洗衣物和日用品,還有考研的學習資料。雖然按照冬雪現在情況,每天可能看不了幾頁書。
每天早上,冬雪先抽血、做尿檢。然後給保溫杯裡接好熱水,再給自己充好暖寶寶,輸液的時候用來保溫。
所有的準備工作都做好,冬雪就靠在床上,靜靜的輸液。輸液的時間越來越長,從開始的不到兩個小時,到後來需要四個多小時才能輸完。冬雪也想快點輸液,可是稍微加快一點點速度,冬雪就會感覺心慌,輸液的手臂抽搐式的痛。
輸液中途,如果感覺餓了,冬雪就含一小塊巧克力;渴了,就輕輕的抿一口熱水。冬雪現在不能正常吃飯,因為吃什麼就吐什麼,多喝一口水都會吐的翻江倒海。巧克力熱量高,含化了後吐不出來,可以補充能量。
冬雪趁着現在大腦還算清醒,抓緊時間複習。冬雪輸的藥液中有安眠鎮定的成分,極易睡覺。等到下午和晚上的時候,冬雪還會各低燒一次,屆時腦子一片模糊、混沌。
冬雪每天都會給媽媽打電話,告訴媽媽,她感覺她的病情在好轉。雖然醫生每天看冬雪的檢驗報告,眉頭一天比一天緊縮。
冬雪每天隻和媽媽報平安,家裡其他的事情冬雪一概不問,冬雪試圖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治病和備考之上。
冬雪已經住院治療兩個多星期,可是冬雪的檢查指标隻是沒後變壞,卻沒有好轉迹象。低燒将冬雪從睡夢中喚醒,冬雪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着這一波低燒過去。
校醫院的住院病人沒有幾個,還有空着的單人病房。醫生看冬雪一個女孩,就讓她住單人病房,比較方便。突然隔壁病房傳來躁動和喧嘩的聲響,嘔吐聲,呼喊聲,此起彼伏。奔跑聲,伴随着平闆床的咕噜聲,“快,送搶救室!”
此刻,冬雪頭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于繃斷了。冬雪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雙手緊緊的抱住膝蓋,全身在被中縮成一團,嗚咽聲從被中隐隐透出,然後被沉寂的黑夜吞沒,消散。
經過長達一個月的治療,冬雪最終痊愈了。通過喝中藥,冬雪體内的腎結石居然排出來了。冬雪永遠記得那一天,她痛的滿床打滾,痛的生不如死。如果當時有鏡子在面前,冬雪就會深切體會什麼叫作毫無血色,面如紙金。
冬雪身體的各項檢查指标終于達到出院标準了,可是冬雪又添了一個新病——頭痛。那種頭痛猶如細絲,密密麻麻的纏繞。而且冬雪說不出話,也不能聽到任何稍微大的聲音,否則聲音就像是有一個立體環繞音響,在頭中隐隐作痛。冬雪還不能低頭,一低頭就會頭昏眼花,頭痛更甚。冬雪每天就仰着腦袋看書、備考。
該做的檢查和不該做的檢查,冬雪都做了,西醫查不出任何問題。最後中醫給出診斷:氣血兩虧,壓力太大,思慮過重。
中醫建議冬雪靜養,可是過幾天就要考研了。冬雪懇求醫生為自己針灸,暫時緩解頭痛,能夠參加考試。
考研結束後,冬雪又接着忙碌畢業論文,準備複試,一刻不停歇。
至于頭痛?
它痛它的,冬雪忙冬雪的。雙方在同一具身體裡共處,各幹各的,互不打擾。
過年回家的時候,冬雪媽媽看到形銷骨立的女兒,眼淚刷的一下就湧出眼眶,頓時泣不成聲。
寒假期間,家裡陷入一種難得、詭異的和平與平靜。冬梁終于找了個工作,當保安。雖然工資不多,但多少也能貼補家用。冬雪姥姥癱瘓在床,也鬧不出什麼大動靜了。
冬雪依舊沒有問媽媽後來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冬雪知道媽媽在盡她最大努力,為自己營造一個比較好的學習和休養環境。
時間就在平淡如水的日子中靜靜流過,考研成績公布。冬雪抑制着不停顫抖的手,輸錯了兩次證件号,才查到考試成績。
冬雪目标學校去年的分數線382分,冬雪的成績是377分,低了5分。冬雪知道,她已經基本無望。
這個結果在冬雪的意料之中,可是在情感上冬雪還是接受不了。
冬雪抱着媽媽,哭地撕心裂肺。
“要不我們再考一年。隻是低了5分,你還病了這麼久。明年再考一定可以的。”關于考研,冬雪媽媽完全不了解,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女兒。可是她知道,女兒已經拼盡全力了。
冬雪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安靜地抱着媽媽,過了好半晌說到:“不,我回本校讀研。”冬雪的聲音平靜中透露出堅決。
如果等待調劑,前途未蔔。可是如果回本校讀研,冬雪的成績算是高分,在複試的時候有優勢。而且學校也很歡迎自家的本科生,回學校讀書。冬雪的決定是正确的,學校給了他們這幾個本校生最好的待遇。複試結束的時候,他們幾個的碩導就已經提前選定了。
冬雪讀研一的時候,冬雪姥姥去世,随後冬雪媽媽決然地和冬梁離婚。冬雪得知爸媽離婚消息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長出了一口氣,感覺懸在頭上地那把利劍暫時移開了。
緊接着有一個好消息,冬雪家的老房子拆遷。不僅冬雪家的欠債可以還清,冬雪讀書的學費和生活也有着落了。冬雪可以不再兼職家教,可以專心學業、給導師打工。
物極必反,否極泰來。
壞的到了盡頭,好的就來了。
往事曆曆在目,記憶猶新。但舊事重提卻又在電光石火之間,宛如白駒過隙、窗間過馬。而冬梁這次找她的目的,讓冬雪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冬梁還想搬回來,和媽媽一起過日子,不複婚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