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聲輕響,門再次被推開,晏淨安輕阖雙眸趴在藥泉邊,不耐地蹙了下眉頭,“我說過多少遍了,我泡藥泉的時候,你不要進來!”
“怎麼,還擔心我占你便宜?我都不怕偷針!”柳玉涵嚼着最後一顆糖葫蘆不以為意,繞過屏風慢慢悠悠地踱步至晏淨安身邊,執起托盤中的酒壺斟了一小杯桃花醉予他,自己則捧着酒壺酣暢淋漓。
“我聽決明都說了,我早就感覺她有問題,果不其然!”他沾沾自喜,卻看見晏淨安青紫一片,遍布針孔的胳膊,徹底湮滅最後一絲強裝的笑意,“你打算怎麼辦?”
晏淨安轉身靠在藥泉壁上,輕晃酒盞,看澄澈酒面泛起漣漪,一圈未止一圈又起,孜孜不倦,樂此不疲,好像生命,源源不斷地消逝,源源不斷地出現。又好像是自己不安分的心,明早已幹涸,忽春風過境,天降甘霖,本應潑瀾不驚,但她卻是擲向心湖的石子,每一圈漣漪,每一起波瀾都與她緊密相關。這種感覺,他第一次有,新奇卻又不安。他執起酒盞一飲而盡,緩了緩神,将在馬車上的對話盡數告知。
柳玉涵先是一愣,随後激動雀躍地拍了拍晏淨安的肩頭,“這不是說她是自願嫁給你的麼!難怪她根本就不打算離開!”
這也是他的猜測。但此時晏淨安的心中再沒有這個想法浮現腦子那一瞬間的驚訝欣喜,而是不解疑惑,“但是為什麼?原因為何?”
柳玉涵沒有遲疑,脫口而出:“這還不簡單,阮府于她無疑是龍潭虎穴,她自然想要抓緊你這根救命稻草啊!”說着又不正經起來,朝晏淨安耳邊吹了口氣,笑谑,“當然,也極有可能是對我們晏世子情根深種!”
不見他回應,柳玉涵自讨沒趣,撇嘴道:“行了,你既嫌棄我,我便不在這讨人厭了,我去和蒼術他們喝酒賞月去!”頓了一下,又道,“今日是羲兒的及笄之日,杜若幾人在淨月湖擺了宴,将這小妮子饞了許久的桃花醉取了出來,剛剛你喝的就是。喝了酒就算圓了她的遺憾,她……該歡歡喜喜地走了。”
等柳玉涵走後許久,晏淨安才睜開眼眸,缥缈霧氣中的眼隐有苦澀,他不忍再想,正欲閉眸淺眯一會兒,将才合上的門,“砰”的一聲又被撞開了,他無奈扶額并不想理,卻聽見柳玉涵焦灼的叫喊:“不好了,你的小娘子不見了!”心一驚,人已下意識從藥泉站起身,卻又頹然落了下去,“走便走罷,不必驚慌。”
柳玉涵一聽便知他想錯了,呐喊一聲:“不是!有刺客!”
一路疾步至青禾房間的路上,晏淨安大抵了解了前因後果,幾人聚在一起飲酒至半途,忍冬放心不下青禾,前去查看,卻見屋裡躺着一個不省人事的蒙面黑衣人,而青禾卻不見了蹤迹。
隻是些隻言片語,他卻仿佛置身冰窖,從頭到腳,從内到外沒有一處不似九尺寒冰。焦急慌張到了極緻,心反而莫名地平靜下來,混沌的思緒也漸清明,攏緊衣衫,問:“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除決明在審問刺客,其餘人都去尋她去了。”柳玉涵看了身前人一眼,他從藥泉中起身連水漬都未擦,隻裹着單薄中衣,身上那件氅衣還是自己硬披上的,如今話語聽來很是平靜,但步履如風,小跑才勉強跟得上,若不是那蒼白如月的面色,沉重不均的喘息,險些以為他當真已經痊愈。
斂下思緒,緩了緩呼吸,他淺笑安慰:“你不必着急,看那刺客的樣子,你的小娘子應是安然無事,說不定又爬到你的棺材裡安睡了。”
晏淨安并不理會,面色還是如鐵般凝重,似夜般陰沉,半晌才低語:“她繞不出春澗居,叫他們小心去尋,不要驚擾到夫人們。”
晏淨安喜靜,春澗居侍從本就不多,日間掃地澆花的小厮還随處可見,但到了夜間左右不過隻有蒼術幾人,因此即便出了這樣大的事,整個春澗居與往常并無二異,還是一般的安靜,唯有風中夾雜着紛亂的腳步聲,但終歸越不出這四方的牆,夜還是一樣的甯靜祥和。
晏淨安趕到時,隻看見刺客已被扯下面紗,反手捆綁跪在院中,滿臉鮮血,心中不由一驚,細看才發覺那是他自己的血,他的額頭、眼睛不知被砸了多少下已是血肉模糊,下巴已被卸下,汩汩鮮血順勢滾進口中又滿溢出來。
決明走近遮掩了他的視線,不消他問,已拱手說道:“世子,此人是阮府派來刺殺夫人的刺客。”
“阮府?”晏淨安低念,心有所想,又問,“何人?為何?”
決明搖頭,“不知,他隻說阮府管家送的令讓他務必滅口。”
晏淨安不知為何忽一聲歎息,看那刺客的眼冰冷淡漠而又充斥着厭惡,“真是狠心啊……”
月光破雲,灑下一地寒霜,明是暖春,卻似凜冬般凍人心脾,是風吹人寒,還是人寒感風吹,晏淨安也說不清楚。
不知是累的還是凍的,他的身子隐在顫抖,步伐飄忽,柳玉涵忍不住勸道:“這麼多人何苦要你來找?我們還是先回去等吧,左右春澗居不過這麼大,總是找得到的。”說着便要來扶,卻被揮到一旁。
晏淨安靜靜扶柱立于廊下,仰首望月的眼卻氤氲淡淡煙雨,無措、無奈交織成了悔恨,自責,自毀,“如此,我便在同一日,又害了一個至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