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他歉意一笑,隻說:“我不喜甜食。”
“那我不做那麼甜就可以了啊。”青禾又笑了起來,“而且枇杷粥也不甜,你得多吃枇杷,枇杷是止咳的。”
果然,她聽不懂潛語。
“那便……聽夫人的。”
若上天應允,那便活到枇杷成熟時吧。
朝陽從枇杷樹葉的縫隙中灑落,細碎的光撫在晏淨安蒼白的面容之上,顯得那雙如古泉般波瀾不驚的眼是那樣溫柔,隐有漣漪泛起,好似終于對這世間有了些許的眷戀。
隻是這樣在他毫不知曉的地方遠遠地望着他,杜若心中湧出點點滿足,随之而來的便是眼眶的酸澀。
上天好生不公。
她咬唇壓下苦澀,理了理自己平整的衣服和發髻,晏淨安已帶他的新婚夫人走到她面前,微微颔首,“杜若姐姐。”
他轉向他的新婚夫人,聲音輕柔得連一片樹葉都吹不起,似乎是怕吓到他年幼的娘子,“夫人,這是杜若姐姐,是小廚房的庖人,夫人在春澗居所吃的一切吃食皆出自她手。”
他一如既往臉上含笑,但杜若總覺得此刻他的笑比之從前多了幾分真心,不再牽強。
“哇!”随着一聲驚歎,一雙不算白皙、細膩的手握住了她貼在小腹上緊握的手,“你也太厲害了吧!”
她隻看見一雙堪比古寺清泉的眼。大抵從出生那日便沐浴在春風暖陽之下,清亮澄澈,閃着微光,讓人不自覺就想躲避,唯恐亵渎。
她抽出手,往後退了一步,“夫人謬贊了。”
不可謂不疏離。
青禾怔了一瞬,收回手嘿嘿輕笑一聲,又退回到宴淨安身邊。
她不喜歡她,就像二夫人一樣。
“你的手藝和楊嬷嬷一樣好呢。”
是真心話還是下意識的讨好,青禾也不知道。她盡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維持好臉上的笑容,即便嘴角發酸也沒有一瞬放松。一如既往沒有得到回應,但幸好也沒有得到辱罵和毆打。
她看似并不在意,臉上的笑容一樣燦爛,沒有分毫退減,但垂下的手卻攥緊了衣袖。與他一樣隻是假裝而已。
宴淨安斂眸笑得苦澀,握住了那隻青筋突起的手,将其緊緊包裹在手心,沒有遲疑,沒有猶豫。
“楊嬷嬷的手藝竟也如此好嗎?”他揚眉故作疑惑。
“楊嬷嬷可是阮府的庖正呢!”青禾揚起腦袋,一副“當然了”的驕傲模樣。
她緊繃的手放松下來,宴淨安也松了手,看向杜若笑,“那看來我也應該給姐姐提到庖正了。”
杜若愕然,不知宴淨安究竟想說什麼,他向來不說廢話。她侍奉他已有十年,天底下沒有人比她能摸中他的心,可如今,她絞盡腦汁,千思百想竟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她擡眼看他,卻發現,他的視線裡隻有身旁的人,留給她的隻是一個側臉,淡粉的、向上揚起的半邊唇角。
“那當然了!”青禾肯定的語氣中還含有責怪。
宴淨安笑出了聲,歡快的、肆意的,即便夾着低沉的咳嗽,“聽夫人。”
他叫起夫人來很是自然、娴熟。
若不是上天喜看人間疾苦,他的夫人必然會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可如今,怕是整個長安都替她不平、惋惜吧。
“廚房油煙大,世子不該來此。”杜若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是關心還是責備。
“許久未見姐姐,便想來看看。”宴淨安擡眸,目光隻落在杜若身上一瞬又轉向青禾,“而且,我也想讓姐姐見見夫人。”
杜若不知該如何應答,隻扯起嘴角僵硬一笑,目光越過兩人看向那棵在風中伫立的枇杷樹,隐在層疊綠葉之後的祈福帶在不知不覺中早已褪了色。
“山楂糕可好了?”
宴淨安的聲音扯回杜若遠走的思緒,“哦,好了,我去端來。”
她轉身時聽到身後小姑娘的抱怨:“是山楂糕嗎?可我不愛吃山楂,太酸了。”
“我讓杜若姐姐特意多加了蜂蜜,不酸。而且,夫人吃了太多東西,若不吃點山楂,小肚子啊怕是會難受了。”
除了對他早夭的妹妹,她再沒有聽過他用這般溫柔寵溺的聲音和誰說過話。
望着兩人并肩離去的背影,杜若再三歎息,好似吞了世間所有的怨氣,終于找到出口發洩。
“世子對夫人很是溫柔呢!”玉簪終于走出,撫摸左眼覆蓋的眼罩,笑問:“杜若姐姐,你有看見夫人的樣子嗎?坊間傳聞,夫人可是有傾國傾城之貌呢!”
玉簪拉住杜若的手,翹首以盼等着她的回答,可杜若隻是搖頭歎息。
她如何敢看那般稚嫩的面容?
于心不忍、問心有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