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濕手帕一點一點擦拭,動作極其輕柔,像是在對待一件極為珍貴的易碎珍寶。細細塗上一層藥膏後正要将她的手放回,卻摸到了她指腹的薄繭。他攤開她的手掌,輕輕摩挲她的指腹,并不柔軟細膩,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他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窩,又掖了掖被子,而後坐在床榻上,目光一寸寸帶着審視與探究從她面上掃過。
要麼她不是阮卿荷,要麼外界關于阮卿荷的傳聞都是假的,否則沒有辦法解釋她的所作所為。
不過最大的可能性很顯然。畢竟哪戶好人家願意将女兒嫁給半邊身子都埋進黃土裡的他呢?
便是這樁婚事,也是祖母拿先帝的聖旨求來的。否則憑阮家那樣的大戶人家根本不可能将唯一的女兒往火坑裡推。
他一心向死,本無意再去禍害一個好好的姑娘,可耐不住祖母、阿娘和嬸嬸們哀求的眼淚,隻能點頭。
如若她當真不是阮卿荷,他心中的愧疚反而更甚,這樣一來,他禍害的便是兩個可憐的女子。
思及此,晏淨安長歎了口氣,晦暗的眼如夜色深沉。
事到如今,也隻能盡力補償,便是不知還能否向閻王求得下輩子有一個健壯的身軀,不再受疾病折磨?
見她睡得安穩,沒有要醒來的迹象,晏淨安這才推門走出,守在門旁的蒼術又是一驚,“已經三更了,世子為何還未入睡?”
他的驚奇卻讓晏淨安奇怪揚眉,“我平時哪一日在四更之前睡了?”
“今日不是不一樣嘛,”蒼術嘀咕,“而且燈都熄了。”
“行了,勿要再嘀嘀咕咕了。”晏淨安捂帕低咳,月光下潔白絹帕上的殷紅讓人觸目驚心。他平靜收起手帕,謂蒼術道:“你今夜守在這裡。”
蒼術俯身稱是後才覺不對,“世子要去何處?”
“偏房。”晏淨安說着已裹緊大氅提步往西偏房走去,“我會讓廣白和決明守着我的,你不必擔心。”
話音剛落,不遠處的大樹上飛下兩道身影,一左一右站在晏淨安身旁。
“蒼術,你失寵了呦!”決明回頭,未被面具遮掩的酒窩盛滿了不加掩飾的嘲諷。
蒼術咬牙才克制住想要一劍敲他頭的沖動,對另一個無動于衷的身影大喊:“廣白,管管你哥哥行不行!”
“管不了,歡迎你效勞。”廣白甚至連頭都沒有回。
這兄弟兩個,真是一個比一個氣人!
“夫人剛睡下,你們若是把她吵醒了,就去幫柳玉涵試藥吧。”
晏淨安淡漠的話一出,世界瞬間重歸寂寥。
一直走到偏房,話最多的決明都沒有說一個字。他甯願永遠當一個啞巴,也絕對不會再去幫柳玉涵試一次藥!
“你們可有看見夫人的樣子?”晏淨安坐在書桌旁,斂下眼眸,指尖無意識地敲擊鎮紙。
決明和廣白相視一眼,雖不明所以還是恭敬回答:“看見了。”
“就是在夫人穿着中衣在西苑晃來晃去的時候。”決明又補充一句,“不過夫人當真膽大,竟然直接在棺材裡睡着了,真可謂是奇女子啊!”
“那便好。”晏淨安将目光投向決明,“明日阮府招工,你趁機混入阮府,查清楚夫人到底是誰?”
“夫人不就是阮家大小姐嗎?”決明撓了撓腦袋,“還能是誰?”
廣白嫌棄地白了自己的傻哥哥一眼,轉向宴淨安時表情又變得十分恭敬,“世子是懷疑阮府偷梁換柱?”
晏淨安颔首,“她的行為舉止實在不像名門貴女,怕是被阮府逼迫而來。”
“可要告知老夫人與夫人?”
“不必,先不要聲張,我自有打算。”
廣白點頭,“天色不早了,世子早些歇息吧。我近日新調了一味安神香,世子可要試試?”
“今日便不用了。”晏淨安透過未掩的窗扉看向幽沉的天空,皎月已被雲層遮蓋,卻有一顆小星冒了出來,小小的,但很是明亮。好像他的新娘子,也是那般嬌小,但眼睛明亮澄澈,隻是看一眼,心仿佛也透進一束暖光。
“你的安神香效果甚好,”晏淨安收回視線,微微一笑,“我恐怕會一覺睡到天光大亮,誤了敬茶的時辰。”
廣白卻是歎息,“若真有這般好便好了。”
晏淨安的笑僵了一瞬,“确有這般好,我不過是因咳疾無法安眠罷了。”
廣白不再說,俯身行禮欲要退下,但決明卻又開了口:“世子,若她不是阮家小姐,不是沖喜之人,您……要如何?”他的眼含有懇求。
晏淨安視而不見,平靜回答:“送她離開,安心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