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女士慢慢地在沒有什麼光線的倉庫裡移動，目光穿過灰塵，在各個貨架之間搜尋。

她暫時還沒有發現中間那個倒塌的貨架，密密麻麻的貨物阻擋了她的視線。

“轉石，出來吧。有什麼事情我們都可以坐下來好好談，好孩子不能遇到事情就逃跑，對不對？”

呈女士繼續向前，越過防摔墊、球拍，越過籃球框和跳繩、越過鉛球和沙袋……

她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呈女士伸手進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移動終端，看清上面的顯示後，她碰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說，什麼事。我在忙。”

對面的人嗚嗚啦啦地說了幾句話，說的呈女士臉色突變：“跑了？”

對面的人又補充了幾句話，呈女士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離開了倉庫。

昏迷的寇轉石就躺在離她隻有兩米遠的足球收納車裡面，倒下的貨架和足球車的圍欄形成了一個三角區，這才沒讓寇轉石死于非命。

但她的體溫随着時間的流逝正在慢慢消失。

直到災難降臨。

2229年春天，大雪崩後的第二十年，H322城突發地震，這場地震摧毀了城内的兩座監獄、十八所學校、四十六間睡眠診所、十三所醫院，不計其數的店鋪和住房，還有三家福利院，寇轉石所在的金合歡福利院就在其列。

她被劇烈的晃動搖醒，整個倉庫發出巨大的哽咽聲，她并不是第一次經曆地震，立馬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縮在三角區下面沒有動。

天花闆和牆壁一塊又一塊地掉落，但幸好倉庫裡面貨架夠多，還容得下她這條渺小的生命。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淌出來，在她的臉上沖刷出一條淺薄的小河。但她沒有亂跑亂叫，她隻是等待着。

終于等到地震間歇，她從足球車裡爬出來，光腳踩着磚石往外爬。

院牆和體育館都已經坍塌成了一堆又一堆的碎石與鋼筋，天空都變成了灰色，寇轉石站在斷壁殘垣中聽不到哪怕一聲人類發出的正常的聲音，隻有若隐若現的哭泣和尖叫。

她背着灰塵和眼淚，跨過屍體和無數在睡覺的人，一直往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離自己住了九年的金合歡有多遠，也沒空去想福利院裡死了誰，死了多少人，她隻知道自己還活着，并且要一直活下去。她隻允許自己有一瞬間的後悔，後悔自己沒有跟着呈女士走，她是大人，不會讓她過得比現在差。

H322城在一夜之間變成了那堆被寇轉石踢散架的積木，七零八落地被人群撿拾着。寇轉石很快就學會了偷東西，她給自己偷了一套耐穿的牛仔服，還從一個被扔在路邊的小孩屍體上扒下來一雙鞋。

她還學會了乞讨，故意不去擦拭臉上的自己的、别人的鮮血，去抓大人的衣角，但總是被輕易推開。後來她變換了策略，專門去拽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求她的媽媽給自己找點吃的喝的，不然就一直抓着小朋友不松手。

靠着這種有點缺德的手段，寇轉石成功地活了兩天。第二天的夜裡，322城的閘口終于不堪重負被人沖開，數以萬計的市民睡醒了，沖出了322城。

小寇轉石卻不知道這樣的消息，等她醒來，城中的大半資源都已被帶走，留下的無非老弱病殘和必須留守的執政局工作人員。她甚至找不到可以“挾持”的同齡人，對方或是比她還要瘦小孱弱，或是已經遊走在死亡邊緣。

她感受到了一點絕望和死亡的氣息。為了趕走這樣的氣息，她什麼都願意做。

接下來的兩天，她漫無目的地順着馬路走着，喝不到水，吃不到東西，嗓子幹澀無比。原本看不見一絲縫隙的室外磚翹了起來，把寇轉石絆倒在地，尖銳的邊緣紮穿了寇轉石的手肘和膝蓋。她張開嘴巴，一嘴唇也因為張開嘴的這一個動作再次裂開，流出顆顆分明的血珠。

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血珠被她的嘴唇和舌尖壓扁，繼而炸開。她頭一次明白什麼叫“甘甜”，液體是甘甜的，被液體滋潤的嘴唇和翹起的死皮也是甘甜的。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寇轉石爬起來，忍着痛往一旁挪了幾步，背靠花壇坐下。她随手摘了一片還沒有完全枯死，看起來不是很髒的葉子，用它将手肘和膝蓋傷口上的塵土擦去。傷口露出了更為原本的面目，新鮮的，熱氣騰騰的，像是一種剛出爐的食物。

她擡起眼睛，環顧四周。

原來這裡根本不缺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