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畢,她身形一晃掠至窗前,而後借力一躍,眨眼間便沒入窗外秋景之中。
溶秋無法言語,也動彈不得,隻能睜大了雙眼看着屋内绫羅輕晃。
一陣風卷而過,她心頭莫名升起一絲不安,這位江公子,怕不是尋常來客……
江流翻出窗外,迅速隐去身形。此時到底還是白天,一個大活人若在屋脊間亂竄,未免太過惹眼。
好在她才繞回水榭内,便見李蓮花也被一名女子引着,往三樓的廂房而去。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若真讓她在那群浸在浴池中、脫得精光的男人裡逐一找人,她真不确定玉樓春死的時候,還能不能留得一具全屍。
她一路潛行跟随,聽着二人交談,倒是得知這女子名喚西妃。
“倒是不知西妃姑娘,來此已有多久?”
李蓮花語氣溫和,話語中卻藏着一絲不動聲色的探試。
西妃微怔,旋即垂眸答道:“回公子,西妃家中原是流民,父母皆亡于幼年,幸得主人搭救。為報救命之恩,便自願留在女宅。”
她答得滴水不漏,仿佛這話已說過千百遍一般,毫無破綻。
李蓮花輕輕點頭,似是信了西妃所言。
可江流卻看得分明,那蓮花眼底沉靜如水,分明是一個字也沒信。
世上女子,若無苦衷,誰願入此行當。縱使報恩,為奴為婢也罷,何須出賣自己?
更何況,那西妃身後也跟着一名雙鬓丫鬟,正捧着小冊子,在她說完身世後刷刷記下幾筆。
西妃很快帶着李蓮花到了廂房,好巧不巧,正是江流對面那間。
二人緩步入内,江流趁着西妃回身關門前,悄然溜了進去。這間廂房布置與她那處大同小異,唯獨窗外景緻略有不同。她窗前是霜紅漫山,這裡卻是一派翠松青崖。
她悄然走到李蓮花對面,藏身于西妃身後,瘋狂扯動垂下的雪玉绫羅。
李蓮花一挑眉,本還打算多套幾句,如今隻得将話語壓縮成三兩句,将西妃打發出去,讓她幫忙去取換洗衣物。
西妃雖覺奇怪,卻未多言。
她在這漫山紅服侍多時,所見男子皆非良善,如李蓮花這般主動遣人的,還真是頭一回。隻不過問得越多,門口那記冊的丫鬟記得也越多,傳到玉樓春耳中,自讨麻煩。
她隻是微一拂袖,退身而出,順手将門帶上。門外随即傳來她對那丫鬟的解釋:“我隻是去取衣裳,并非被逐。”
江流聽得一陣無語。
李蓮花也不禁輕歎了口氣,而後看着那條被拉得繃緊的雪玉绫羅說道:“出來吧。”
江流現出身形,李蓮花這才發現,想殺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他本以為此番探查玉樓春或許會頗費些功夫,誰知眼下看來,怕是再過幾個時辰,這女宅就要被眼前這盛怒之人掀個底朝天。
倒是他想岔了。
許是他做這李蓮花做得太久,他都忘了,有那天下第一的功夫,根本無需這般蠅營狗苟、精于算計。
而江流,不僅有這樣的本事,連她這人,也是天生的疾惡如仇,若遇不平,恨不能立刻拔劍。
李蓮花忽而放松下來。
等送走這江姑娘,他倒真可以泡個澡,好生歇一歇。至于玉樓春與這女宅裡的腌臜事……怕是輪不到他操心了。
“李公子,我進來了。”
兩人都沒想到,西妃竟這麼快就去而複返。
也許是事情想得太過入神,本該再次隐去身形的江流竟愣在原地,全然忘記自己該做什麼。李蓮花也是一反常态,慌亂之下竟扯着她一同跳入浴池。
西妃推門而入,眼前一幕着實讓她一愣,這李公子居然和衣泡在溫泉之中?
她神色微訝,卻很快斂了回去,心下暗歎:這李公子果然古怪,怪不得非要那換洗衣物。
李蓮花抹了把臉上的水,語氣鎮定:“勞煩姑娘跑一趟,就放在那邊吧。我還想再泡一會兒,若有需要,再請姑娘進來。”
西妃怔怔點頭。她不是沒見過喜好獨特的客人,但這種……确實是頭一遭。
隻見她退出門去,又在門口對那記錄的丫鬟認真解釋:“你也看見了,是李公子自己有特殊需求,我并不是被趕出來的。”
李蓮花:“……”
從水裡緩緩鑽出的江流:“……”
她被這熱水一泡,腦子反倒比先前清明了些。顯然這水不過是尋常溫泉,但屋内應是熏了那種香。雖于她無礙,但聞多了卻會讓腦子昏沉。否則方才也不會一時愣住,李蓮花更不至于想出拖她下水的昏招。
完了。
江流這才意識到,她雖無礙,但李蓮花卻非如此……
她猛地擡頭,對上李蓮花的視線。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神色。
臉上易容泡不得熱水,此刻應已褪盡,露出那張久違的、屬于江流本人的面孔。她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顫抖着滑落,沿着頰邊蜿蜒沒入衣領,發梢濕透,貼在細長的脖頸與鎖骨之間,襯得她整個人都透出一種柔軟、又不設防的脆弱,是她性格中絕無可能的一面。
李蓮花一時竟移不開眼。
“李蓮花?”
江流輕輕喚了他一聲。
他身形微動,緩緩湊近。卻未有所動作,隻是低頭,用沙啞的嗓音問出那個盤桓心頭的問題:“你那張臉,原是屬于誰的?”
江流怔了一瞬。
她這身裝扮,自然是年輕時的江叔。她知道,可李蓮花并不知情。于他而言,這就是一個她無需畫像,便能勾勒出的、一個極為熟悉的男人。而這張臉英俊、明朗,是一張屬于少年英俠的臉,也恰恰是江湖兒女最易動心的模樣。
她忽的笑了一下,眼眸微亮,猛地向前湊去。她喜歡李蓮花這副偶爾同她計較的樣子。
江流仰起頭,索性擡手按住他後頸,直接堵住了他的唇。
李蓮花隻覺懷中闖入一股潮熱,濕意從貼合的衣襟一路滲透進來。許是衣衫盡濕,又或是屋内異香,再或者是身下這一池春水蒸騰的熱氣,竟讓他有些失控。
他忽地擡手,将人攬入懷中。女子身形纖巧柔軟,幾乎貼入他骨血之中。他的手緩緩覆上她的背脊,那濕透的衣料薄如蟬翼,能分明觸到她背後凸起的骨節,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熱氣氤氲,李蓮花不知何時靠着池壁坐下,江流被他帶着,跨坐到他腿上,水聲輕響,宛如情潮暗湧。
山風自窗外吹入,撩動帷幔輕羅,倚在池畔微微晃動,仿佛兩顆沉浮不定的心跳,在此彙合。
江流終于明白,為何今日這個吻,格外不同——
隻因她清楚的看見了,李蓮花那雙總藏着百轉千回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愛欲的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