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恻隐?”木生想了想:“那天外頭冷,我開了窗讓它進來,想讓它暖和些。”
“……”謝林川問他道:“很疼吧?”
那貓被開腸破肚了,他不知道木生的能力能到什麼程度。
木生卻笑了:“……還好。”
“比起她,我做的隻是共感。我能感受到她的恐懼和悲傷,但也隻是旁觀者對被害者的同情,沒法真的感同身受。”
“是好事,”謝林川松了一口氣,“真的感同身受你會更難受。”
隻是僅僅這樣,木生便如死過一遭。謝林川想到當年禦城大學學生論壇上對木生的評價,恍然大悟他為何一直拒人千裡。
比起“生老病死”這樣的傳統印象,死亡更像是随機發生的,沒有人永生,同樣沒有人可以預判下一個生命在何時消失。
不與人親近,更像是一個木生自己的防禦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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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鍋碗瓢盆丢洗碗機,回卧室,謝林川摟着他的腰,下巴放頸窩。
木生從沒想過談戀愛以後謝林川會這麼粘人,以至于被親密對待以後總顯現出一種可口的迷茫,讓人有一種“可以對他為所欲為”的奇妙錯覺。
或許不是錯覺。謝林川每每得寸進尺,都沒有收到反抗,就算是木生無法承受的事情也是如此。
讓人更想搓磨他——始終沒這麼做,還要幸虧謝市長道德品質較為高尚。
“我不會死。”謝林川忽然說:“你不會為我痛苦。”
木生卻不知想到什麼,難得沉默了會兒,良久才“嗯”了一聲。
謝林川樂了:“怎麼你還不太高興。”
木生:“……沒有。”
給人放床邊,天光已然大亮,謝林川揮手讓窗簾緊閉。木生早上要吃藥,謝林川打開抽屜裡挑挑揀揀數了顔色形狀各異的将近二十粒,擺木生面前,又倒了一杯溫水。
木生很乖的把藥都吃了,吃完幾乎飲水飽,忽然問道:“如果是我死了呢?”
謝林川接過水杯:“……什麼?”
“如果死的是我,”木生頓了頓,擡眼看向他:“……死亡是随機發生的。我是凡人,突然死掉也很正常。”
“你死了,我就給你埋掉,還去給你上墳,等你的輪回轉世。”
為聽他說話,謝林川蹲到了他面前,順手摸到手指捏了捏。
他接着說:“你轉生成花草魚蟲,我便找到你,養起來;轉生成人,我便自你小便纏着你,愛你,接你放學,陪你上課,和你求婚。”
木生笑了,這笑容很淡,謝林川平白無故忽然覺得心裡空了一塊。
可他來不及細想,木生便接着問道:“那如果……我沒有轉生呢?”
“如果這就是我最後一世,我不上生死簿,不喝孟婆湯,也就沒有來生今世……”
木生的語速很慢,試探着的:“你……願意忘了我嗎?”
謝林川好一會兒沒有回答,他望着他,将青年的手擱在面頰旁輕輕蹭了蹭。
過了會兒,他開口,聲音卻與往常無二:“……那我大概會很痛苦。”
木生緊接着答,像引誘:“忘掉……就不痛苦了。”
謝林川笑了笑,這笑意觸不到眼底,問他:“真的嗎?”
木生點頭:“嗯。”
“那我活着又有何意義呢?”謝林川輕聲道:“忘了你……我不會再愛上别人。”
這句話卻讓青年慌了陣腳。木生的眼神一下子變得迷茫,謝林川摸了摸他剛剛飲水後濕潤的嘴唇,眼神慢慢遊移,落回到愛人漆黑的眼瞳。
木生在他面前,眼睛總是亮的。
“不會的,”青年捉住他的手。木生的手很涼,聽起來胸有成竹,尾音卻微不可查的發顫,說一句,他的手就更冷一分,卻還是說着:“你會遇到很多人,很多很多,這世界上那麼多人,比我更好的不計其數。你那麼好,他們也會喜歡你,總有人和你兩情相悅……”
謝林川打斷他,聲音低沉:“比你更喜歡我嗎?”
木生張了張嘴。
他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可他不願開口。
謝林川笑着皺了下眉,他一直盯着木生的眼睛,聞言道:“那你呢?”
“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人,”謝林川問他:“你為什麼喜歡我?”
問出這個問題的原因,是他清楚自己對木生的感情出現的很奇怪。謝林川不是沒有懷疑過他對青年的感情也許隻是緣于木生的能力——從見到木生的那一刻起,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要照顧他,親近他。以至于謝林川用了很長時間去确認,這感情是愛,而不是什麼簡單的欽佩、敬仰,抑或是同情或者可憐。
愛是個奇怪的感情,它甚至可以是包含恨意的雜糅,又獨一無二。
謝林川花了很久去整理這份情愫,最終将病因歸為一見鐘情,試圖用這個老土的詞彙解釋他對木生的感情。
那木生對他呢?
環球旅行二十七天,在謝林川可謂是開屏一般的攻勢下,木生都表現得無動于衷。以至于謝林川人生中第一次向人表白,表面上看起來雲淡風輕,還遊刃有餘的給了他一周時間“慢慢考慮”,實則心裡壓根沒底,直到木生消失,他都不知道這人對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但在保護局的十年,他做實驗體,被藥物折磨得神智不清時,念的是自己的名字。
平關山再遇,從平關山區到過城河旁,短短十幾天,他跟他表白,這一次,木生很快就答應了。
不計任何前因後果,甚至仿佛“未來”這個詞彙本身就不存在于木生的考量之中。
以至于現在,他脫離保護局,被謝林川安置在這麼一個異鄉之處,來往之人皆是什麼牛鬼蛇神,每天除了在謝林川眼皮子底□□檢,就是跟他一起吃飯睡覺,甚至可以說,隻要謝林川想要他死,木生就絕不可能活。
可他卻什麼都沒做。
沒為自己找後路,沒有謀财,更不害命,遵醫囑去了三天醫院,按時吃飯睡覺,上個橋擰斷自己一隻手救了十幾個人,胃不好卻為了讓長輩高興硬逼自己吃飯,好心收留小貓,結果被死亡共感弄的求死不能。
唯一特别點的事就是跟謝林川談兩天戀愛就要分手,結果沒分多久,被人戳穿“你喜歡我”,便坦然接受了“那就不分”的現實。
好像這些對他來說都不重要——愛,金錢,地位,權力,欲望,自由,關系,甚至是健康。
他隻是活着。仿佛活着本身,就已經是他渴求的全部。
就好像是……一個将死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