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總管的靴子最終還是踹上了他的膝蓋。
電梯再次開門時木生臉上血色全褪,藏在袖子裡的手腕被人隐秘地重新套上鎖鍊,裴峰握着另一端,把他從電梯倉裡扯出來。
青年踉踉跄跄,執意把地上已經被男人一腳踹碎的手機殘骸撿了起來。裴峰看着木生皺眉檢查碎成蛛網的屏幕的樣子怒極反笑,手上一用力,木生便被他拽了個趔趄。
“都不能用了還要撿,真以為他還能過來找你?”裴峰咬牙切齒:“謝林川現在在郊區,離這裡幾十公裡。我勸你還是盡早死了這條心。”
木生懶得搭理他,他低頭摸了摸屏幕,心裡想剛剛應該讓裴峰踹自己——大不了他也可以把電話卡或者主闆拆下來給他啊,反正他不就是不想要他跟任何人通風報信。
他碰了碰開機鍵,可惜手裡這個作為禮物送給他還沒用幾天的小方塊毫無反應,木生眨了眨眼,少見的有些慌張。
裴峰的車停在橋的另一邊,不遠處就是他和謝林川的家。不知道毛正義看沒看到他的那條消息,木生現在有點後悔給毛正義發消息了,他告訴毛正義自己先去做心理測試,現在恐怕白貓還傻傻的在精神科門外等自己出來。
不過就這麼幾步路他們走的也不順利,裴峰一直在打電話。木生聽了個大概,大約是保護局那邊依然不同意他現在就将木生帶回來。裴峰一開始還能邊走邊說,後來不知道聽到了什麼,他煩躁地停了下來,将木生拉到橋邊。
那是整座觀光橋的最高點。木生看着他将自己綁到橋柱上,然後惡狠狠地盯了自己一會兒。
“看來裴總管今天來這兒捉拿逃犯并不名正言順。”木生善解人意地彎了彎眼睛,唇邊蒼白如紙。
“你在這兒等着。”裴峰幾乎咬牙切齒,他又打了一個電話,一邊對木生:“……老子就算寫檢讨也絕對會把你抓回去。”
說完,裴總管就離開了。
觀光橋也算是平關山的一大特色,一條自山頂融化下來的過城河穿透城市中央蜿蜒而過,水清而藍,滲入平關山市每個市民的生活。
當年做城市規劃時就美觀性與實用性兩個方面在全城建了許多河橋,人民醫院附近這座石橋也是同樣——前可觀江河流轉,後可看城入山林——算是其中最大也最用心的一座。
木生放下些袖口,試圖擋住手腕上的鎖鍊——雖然他也說不出被人誤解為大雨天出來看風景的瘋子和暴雨天被捆在橋中間到底哪個要更好一些。
他隻是下意識不想成為後者。
身體越來越冷,頭腦昏沉,早晨曾經曆過一遍的疼痛仿佛又在胸口複蘇。暴力擊打下重新破掉的蝴蝶骨像有火在燒,傘丢了,他擡起手撐着橋柱,不讓自己就這麼倒下去。
入秋風涼,将青年單薄的身形勾勒成水墨畫裡的一個剪影。
*
鄭平來電話的時候謝林川剛把新甯醫院的地下室翻了個底朝天,這其實是案件的收尾工作了,他花了一陣子把裡面能取到的所有證據都找出來交給同事,并提醒他們記得在搜查完把這坑填了——不然人家醫院樓下被挖了這麼大一個坑遲早要塌——剛想松口氣,就有電話打了過來。
“林川,”鄭醫生依然是那個公事公辦的嚴肅語氣:“木顧問在你身邊嗎?”
“……”哪壺不開提哪壺。謝林川眯着眼看了下表:“不在。怎麼了?他現在應該正在你們醫院做心理測試的複查。”
“現在?”鄭平愣了下,聲音一下子遠了些,似乎在與誰确認,又很快返回來:“……他還沒來。”
“還沒來?”謝林川皺了下眉。
鄭平“嗯”了聲,言歸正傳:“我昨天給你發了他的測試答卷,你看了嗎?”
“我看了。”謝林川回去重看了一遍聊天記錄,确定毛正義在十五分鐘前就給自己發了“木顧問已經在考試了喵”的信息,一邊回答:“據說是背了答案?他們單位在這方面有過前車之鑒也是情理之中。”
“不,他不是背的。”鄭平打斷他:“我讓沈懷真問了保護局負責人,他們對木生沒有過任何這方面的培訓。”
“保護局負責人?”謝林川愣了愣,已經在往距離自己最近的門走了:“裴峰?”
“……應該是?”這倒是把鄭平問住了:“災區的時候沒什麼合作,我不太認識。”
謝林川推開門:“你繼續說。”
鄭平:“昨晚負責木生的同事給我打過電話,他覺得木生的狀态有些奇怪,加上那份異常的測試結果,我們懷疑,他極有可能有嚴重的抑郁傾向……”
謝林川推開精神科走廊緊急出口的門,便看到白發少年蹲在某處呆呆的仰頭望着時間,毛正義見到他吓了一跳,立馬站了起來。
謝林川來不及解釋,推門而入,診療室果然是空的。
聽筒裡鄭平的聲音不斷:“……林川,他有沒有什麼親近的家人或者朋友?最近最好不要讓人離開他身邊,我擔心他很有可能會有求死心理……”
謝林川又推一次門,這次門的背後是他們在石寨橋路的家,家裡隻有茴香在廚房裡哼着歌做菜的聲音,餐桌邊上放着一份中午沒吃完的剩飯,看起來孤零零的,根本沒有動過幾口的樣子。
“老鄭,”謝林川咬了下後槽牙,再次推門,語氣麻木道:“這個電話下次能早點打過來麼?”
“……”鄭平:“什麼?”
木生的手機打不通,消息也不回,跟在他身邊的毛正義一分鐘前才發現木生并不在做測試。謝林川的頭一下子炸了。他離開家,沿着他跟木生每次去醫院走的那條路一路找過去。
雨越下越大,他希望是因為下雨所以影響了木生出門的時間,或者是木生臨時有什麼事需要回家一趟,現在隻不過是還沒走到,但他沒法說服自己。
木生是一個非常不喜歡給别人添麻煩的人,當年就算是死都會單獨給自己發個死亡證明,他不可能不告訴毛正義一聲便離開,也不會無緣無故地不回消息或者漏接電話。
雨幕下,謝林川看到橋中央最高點有什麼人站在那裡。超于常人的視力讓他能看清那人毫無血色的臉和青年細白手腕上纏得死緊的鎖鍊。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視線,木生擡起頭,朝他的方向望了過來。
時間在此刻停滞。
下一秒,整座石橋如禮花一般猛然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