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迷茫地眨了兩下眼。
“守墓人以為我忘了上墳,剛剛打電話過來痛斥我始亂終棄。”
謝林川裝模作樣地歎口氣,趁機親他側臉,忍着笑意道。
“我說我把你找回來了,她非不信,偏要說什麼眼見為實。”
“你在睡覺,見是肯定不許見的。所以她更笃定我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罵了我足足一個早上。”
印象裡似乎聽茴香提過這回事,但真要接受還是有點抽象。木生感覺自己的腦子仿佛被人轟炸過一遭,沒留神,便叫人從眼睛親到耳垂。
“怎麼傻了,”謝林川埋在他頸側蹭了蹭,樂不可支:“在生氣?”
他生什麼氣?木生麻木地想:生氣他死了有人給他上墳?
“……不是說要推了嗎,”擡手捂住謝林川要接着往下親的嘴,木生縮了縮,也沒躲到哪兒去:“……我的墳。”
“還沒來得及。”謝林川的聲音悶悶的,說話間仿佛在舔他手心:“再說也想給你看看……那個地方很美。”
哪有人愛看自己的墳的?木生莫名其妙:“我看那玩意兒幹什麼……”
“去嘛,鄭平說你要多曬太陽。”謝林川卻執着,牽他手腕從自己臉上取下來,擡手不知從哪裡扯了件外套披到懷裡人的肩頭:“……就呆一會兒。”
不等木生回答,他便一手拎起床邊的拖鞋,另一手環住木生的腰。
風驟起。
下一秒,山坡之上風和日麗,謝林川的聲音疏朗,低沉的得在他耳邊響起。
他說:“小阿生,歡迎來到臨川。”
*
正是日頭初升不久時,晨光明亮透澈,雖已至秋,整個山體卻花開遍地,野花野草茂及膝蓋,林間清風不斷,時有鳥鳴吟唱,聲音不絕。
謝林川将拖鞋擺在地上,才将人安安穩穩從懷裡放了下來。
他撫去木生肩頭落花:“等下留你吃飯。”
木生這才意識到今早似乎沒有聽到茴香在廚房叮叮當當的聲音,側過臉看謝林川:“……你早就打算好了?”
“嗯,”謝林川笑道:“這地方在你回來以後是打算推了,但我想,總要帶你過來看看。”
“又不麻煩。”他補了一句。
省了後半句沒說:他自己知道這事做的荒唐,謝林川不想瞞他。
地圖上平關山距臨川市足有千裡,倒是被謝市長輕飄飄一句“不麻煩”帶過去了。
木生無奈,看到不遠處的山坡盡頭,伫立着一座足有兩層高的小屋。
小屋前立着位熟悉的少年,看到他們,揮了揮手。
“陳默怎麼在這兒?”木生愣了下,問道。
“黑箱危險性比較高,平關山人口密集,他要進一步研究,自然帶回臨川。”
謝林川:“我讓他在這裡等你。”
木生眨眨眼:“等我?”
“嗯,”謝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去個地方,等下會過來接你。”
木生聞言一怔,薄薄的眼皮一擡,不用說話就寫滿了為什麼。謝林川受不了他這樣,果然接着說:“我的手續走完了,等下去拿文件,後面好繼續參與調查環節。”
是當時他附屬醫院開槍的說明資料。木生想起來這回事,這才“哦”了一聲。
“不算你把我臨時都在這兒?”木生反應過來:“找個托管。”
“你要曬太陽,”謝林川絲毫沒有被揭穿的窘态:“我要取文件,一舉兩得。”
木生無奈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孩。”
謝林川“嗯”了聲,不知為何笑出聲,低下頭,抱了他一會兒。
*
墓碑立于幾乎山頂,在叢林之末,也是鮮花最盛放之地。
陳默向木生跑過來,毫無生氣的灰色眼瞳從上到下的在青年身上仔仔細細地掃了一圈,确認他完好無損才松口氣。
然後少年伸手,将一捧新摘的鮮花遞給他。
這地界兒花香撲鼻,越往墓碑所在處走越甚。山間清晨起風,本不該留這麼濃郁的花香,但木生擡眼看了看那片藍的過分的天空,意識到在臨川發生的任何事情都不稀奇。
那碑很顯眼,廣袤的花地内隻有那一抹純白,被人做了層透明罩子保護起來避免風吹雨淋,竟是十年過去依然潔白如新。
碑上沒有标清墓主姓名,卻隻刻寫了一串數字,字體工整流暢,如圖畫一般翩飛交疊,十分美觀。
可當木生走近些,卻看到那數字旁邊刻了一小串歪歪扭扭、像是用什麼尖銳物镌刻的文字。
字不對齊,龍飛鳳舞地寫着:
謝林川之妻。
木生愣了愣,看向身旁少年:“這是?”
陳默沉默,有些難以啟齒地對他比比劃劃道:「……是老大留下的。」
木生:“林川?”
陳默點了點頭。
「他……很想你,這麼多年來一直。」
「最開始那幾年他總喝醉酒,喝多了就會過來。有一次醒來斷了片,我們把他擡回去,就發現他刻了這幾個字。」
“……”
木生一時失語。他怔怔地望着那幾個字,抿了抿唇,拉開那層玻璃罩子,然後蹲下身,用手去觸碰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墓碑是大理石做的,想用蠻力在這頂上刻下痕迹,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氣。
但每個字都很勻稱,沒有連筆,也沒有少畫。
木生幾乎能想到,謝林川是怎麼蹲在這裡,一點點把那些字刻上去。
他在自己的墓碑前呆了很久。能看到自己埋骨處的經曆很神奇,木生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心态留在這裡,他隻覺得很安甯。
仿佛這裡的存在,無時不刻沒有提醒着他,有一個人,對他的存在和死亡非常在意。
青年發了好一會兒呆。
他慢慢想起來墓碑上的那串數字是什麼意思——那是他當年在禦城的大學學号,謝林川陪他去儲物櫃取過情書,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謝林川就已經把這串數字背了下來。
木生覺得有些恍惚,也有些惶恐。
他不自覺咬着下唇,手指在袖子裡攥成拳,卻又想到謝林川說過不許自己再把傷口弄裂後很快松開。
陳默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少年坐在玻璃罩子外面陪他,了無生氣的僵屍被生機勃勃的鮮花映襯得有些可愛。
他碰了碰手邊的花,有些花因為他的觸碰衰敗了,但在一朵花凋謝的那一刻,立刻有其他花朵重新盛開。
生命周而複始。
花香如波濤般将人裹挾。
有人朝他招手,少年擡起頭,看到樹蔭下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他。
陳默猶豫片刻,還是跟着去了。
少年的腳步聲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