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向下,男人看到,他讀的書是一本包含了近二十年的“現代工具使用大全”。
謝林川莞爾,想通了卻又覺無奈。
畢竟與現實世界脫節近十年。想到今天木生凝視街景時怔愣的模樣,謝林川想過他會覺得不安,但沒想到,他更多的是不想給人添麻煩。
謝林川沒養過小孩兒。雖然木生這個年紀在人類世界也不算小,但謝林川的年紀有他十倍有餘,在他眼裡,木生就隻是個孩子。
明明吃了很多苦,卻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不愛撒嬌。
走近了才發現,青年頸旁伏着一隻黑色的貓,謝林川愣了愣,想起這好像就是昨晚在病房裡見到的那隻。沒想到今天他們回市區,這貓竟是跟着他們一路過來了。
男人沉默片刻,輕手輕腳地坐到了他身旁。
這是謝林川漫長人生中第一次有人留着燈等他回家,他将木生懷裡的書抽走,把他身上的被子拉到肩頭,又思索片刻,把貓抱了下來。
貓倒是很快醒,不滿地喵了聲,擡爪要撓謝林川,卻在感受到來者是誰時生生停住動作。
金眸懶散地掃了眼手裡的生靈。
黑貓哆嗦了一下,從男人手中掙開,跑走了。
回過頭的時候看到青年的眼睛似乎睜開了一點,睫毛太密了,謝林川看不清他的眼神。男人便沒動,看到青年雙手虛握住謝林川支在那裡的胳膊,然後把額頭慢慢靠上來。
很輕地蹭了蹭。
……剛剛還說這孩子不會撒嬌。謝林川望着他,平靜地想:還是自己想錯了。
早知道有這麼一出等着他,謝林川恐怕會比剛剛更加歸心似箭。
“再抱着,我要一起睡了。”男人的嗓音不自覺變低,“小阿生,是不是每次睡前都會這麼粘人?”
木生似乎笑了,唇角勾起,卻不擡眼,方睡醒讓他嗓子啞了一個度,不答反問道:“你回來了?”
謝林川:“嗯。”
木生接着:“沒去很久。”
謝林川挑眉:“你記着時間呢?”
木生點點頭,睡眼惺忪地擡起來看他,聞言“嗯”一聲。
謝林川:“……”
木生仿佛對眼前人愈來愈深的眸色渾然不覺,他放開謝林川的手,細軟的發絲掃過男人的脈門,往旁邊縮了縮。
似乎思考了很久。木生好像做下決定,望着他,輕聲問道:“你想躺在這兒嗎?”
謝林川隻覺得腦袋裡“轟”得一聲。
木生一直望着他,睡迷糊的眼睛似乎沒能全部睜開,可仔細看去,卻看到青年眼底一片清明。
房間裡沉默片刻。
良久,男人擡起另一隻手按了按鼻梁,而後擡手關掉床頭的燈。
再然後,謝林川掀開被子,鑽進去。
不知道木生是沒睡醒還是幹脆瘋了,謝林川進來的時候,青年真的給他讓了地方。謝林川幾乎是立刻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混着藥味的草木香氣——很淡,求之不得才讓人更加欲罷不能。
被子裡不夠暖,不發燒的時候木生的身體總是偏涼,這和他非常破爛的身體機能有着緊密的關系。
謝林川身上是熱的。
仿佛冰川上本性裡便會靠近熱源的小動物,男人甚至都沒張開手,便感覺到青年往自己懷裡縮了縮。
謝林川立刻僵住了,過了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把手臂從木生頸側穿過,然後回抱他。
“還冷麼?”謝林川低聲問。
木生搖搖頭。
“煤球呢?”聲音很低。
“……那隻黑貓?”謝林川問。
木生錯覺自己聽到了心髒搏動的聲音:“嗯。”
“我拿走了……怕壓着你。”謝林川的聲音很近:“因為人家黑就給起名煤球嗎?”
“不是,”木生為自己辯駁道:“……是他自己想要這個名字的。”
“流浪貓……看到别的黑貓有主人,主人叫别的黑貓「煤球」,他就也想做「煤球」。”木生語速很慢地解釋道:“以為做「煤球」就有家了。”
謝林川不知道說什麼了:“……也是隻可憐貓。”
“小動物一般都很可憐。”木生笑了。
所以他們幹嘛突然讨論貓?謝林川心情複雜地想。
“你要養嗎?”過了會兒,謝林川問他:“養「煤球」。”
木生搖搖頭:“他現在已經有主人了,是住在分院附近一個年輕女孩兒。煤球确實是他現在的名字。他跟過來,隻是過來看看我。”
謝林川懂了,摟緊他問:“怕我對你不好?”
“不知道。”木生笑了,停了會兒說:“……你對我挺好的。”
謝林川微微一怔。他沒答話,大手在青年背後輕輕拍了拍。
木生說完,也不再講。
他靠在身旁人的肩窩裡,尋了個舒服的位置,閉上眼睛,不再動了。
木生睡的格外快,精力本就弱,昨天又遭意外,醒來後也沒吃多少東西,醫院餐隻吃素,這一天唯一像樣的能量來源便是那碗糖水——還隻吃了半碗。
謝林川聽着他鼻息逐漸舒緩,低下頭,出類拔萃的夜視能力能讓他看清此時木生睡着的臉。
謝林川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一周前,自己還在給眼前這個人上墳。
而一周後,被他供養的人正安睡在他懷裡。
真正的同床共枕。
他不知道木生為什麼把自己留下。給他準備的卧室就在隔壁不到五米的地方,隻要謝林川想,他現在就可以起身離開。
可他現在一動不敢動,生怕自己動一下便會吵醒木生。那股草木香快把他吞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發生的變化,但沒法解決,也沒法平複。
這是他喜歡的人,那麼韌的腰貼着他的腹,那麼瘦的腿搭着他的腿。他身上的清香能将這世界一切所有都摒棄在外,在他身旁,除了吃掉他,謝林川什麼也想不到。
但沒法兒吃。怎麼吃?吃一口便抹幹淨了,能碎成渣兒,到時候落一床,拼都拼不起來。
所以要養。要養的白白胖胖的,吃的時候也能有力氣些。
謝林川咬咬牙——不能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