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根骨釘從他身體裡徹底褪出來,木生都沒有閉上眼睛,漂亮的長睫顫的厲害,一直折磨他的東西無比強烈的摩擦皮肉,然後從身體裡徹底消失。
謝林川望着他,在他眼裡讀到了濃烈的疲憊。
他很累。他推了推謝林川,但後者并沒有放開他。
“都會好的,木生。”
謝林川似乎也随着他疼出了一身汗,此時微微舒了口氣,輕聲哄着他。
男人的懷抱寬闊,帶着些不易察覺的薄荷煙草味道,溫暖而可靠。
木生很貪戀這種味道。他不自覺的往他身上靠了靠。
“都過去了。”謝林川說。
木生沒動,他似乎還未緩神。謝林川擡手把他揉到自己肩上,給了他一個淺淺的擁抱。
“剛剛的話……是我抱歉。”謝林川說。
木生輕輕搖了搖頭。
“我去問有沒有辦法能讓你現在輸液,在此之前,盡量不要睡。”謝林川将他放到床上側躺,語氣終于軟了軟,低聲道,“等我回來。”
章箐拿來了量血壓的工具。
謝林川起身,離開了治療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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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援隊請了個法醫,是從最近的市區分局裡調過來的。平關山是風景名勝區,山下就是平關市,當地刑偵隊為了配合調查此次縱火事件,特地派來一個很有經驗的老警官。
警官和法醫都是明天到,謝林川出門,看到有救援隊的人正在把他們剛剛在廢墟裡撿到的骸骨運送過來。
他沒停頓,也沒敲門,直接走進了裴峰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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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生一直沒睡,但陳默看得出他很累。沈懷真本來打算休息,聽說這邊出了事兒以後也來幫忙照顧他。
兩個大男人擠在病床旁邊手足無措,沈懷真閑不住地去幫鄭平做了些清掃之類的活計,鄭大醫生嫌他礙手礙腳,把他趕到等待區噴消毒水。
陳默默默地蹲在木生床邊,看着臉色如紙一般的青年長睫微垂。
其實單單一個木生出事,沈懷真也沒必要大半夜不睡覺跑來照看,他來,主要還是因為謝林川。
誰也不知道這位謝隊長究竟有什麼門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請的動當下在政壇和商界都極有話語權的裴鳳城;也沒人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條件,才能讓這位裴秘書長大半夜驅車數十公裡,從平關市區趕到災區現場。
更沒有人知道,他是用了什麼辦法,能讓裴鳳城在裴峰面前胳膊肘往外拐。
裴家人乃世家大族,家族内一半人從政,一半人從商,二者相依相存,都是業内泰鬥。
有了權力和地位的人的通病也由此産生——刻闆,認理,強硬,對自己掌控的人或物産生有強烈的控制欲。
沈懷真心裡清楚,如果今天不是裴鳳城出面,就算保護局的上司發話,也很難讓裴峰立刻把木生放出來。
裴鳳城是裴峰的父輩人,他父親從商,叔叔裡隻有裴鳳城一直在機關運作,他本人決定從政,很大部分也是受這位叔叔影響。
隻是自實驗室爆炸案發生,裴鳳城出面為他辯解保釋,但怕人非議裴家護内,從此以後便與他疏遠。
由此以後,二人隻在家宴聚會能見上一面,除此之外,裴峰該是有三年沒有見過這位叔叔。
沈懷真不懷疑謝林川有這個能力。雖然這位臨時聘請的救援行動隊長看起來吊兒郎當,皮衣看着有些舊,行動服經過三天也有些髒,平時除了抽煙抽的不知道是什麼以外,跟所有人一樣吃大鍋飯,喝山泉水,甚至還能幫木生打掃剩菜,但沈懷真有種直覺。
沈懷真心裡清楚,謝林川并不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退役運動員。
他隻是沒有想到,謝林川會為了木生做到這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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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今天他從懷空市一個地下網咖接過來的少年此時就蹲在木生床邊,也不說話,頭發長的都擋眼睛了,也沒說修剪修剪,牛仔衣很大也很舊,洗的倒是蠻幹淨,但鞋是髒的。
沈懷真又開小差,回想起自己找到少年時的情景。
他是在臨川市的一家網咖找到他的,正是下午放學時,那家網咖卻空無一人,仿佛隻是單獨為陳默設立。
沈懷真進門時,少年正在對着一台電腦運行着沈懷真看不懂的軟件。頭戴耳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如果不是謝林川确定自己想要的就是這個不會說話的黑發少年,沈懷真怕是要懷疑他隻是一個因為沉迷電子遊戲而辍學的不良少年。
至于那位姓毛的先生,沈懷真找到他時,他正在喂流浪貓。
他提了謝林川的名字,白毛少年同一群眼瞳幽綠的野貓齊齊看向他。
沈懷真忍不住想起,他遇見謝林川時,看到的那個老太太。
人們都傳,臨川市怪事很多,沈懷真本來不以為意。
但這些人,從謝林川,到陳默,再到毛正義,都來自臨川。
如果是巧合,那就太離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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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小心地碰了碰木生的手指。
床上躺着的青年臉色已經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活人的樣子了,嘴唇幹裂蒼白,即使剛剛喝了水也沒用。後背的衣服被謝林川撕開又包上了紗布和繃帶,他們臨時找不到衣服給他穿,就隻給他蓋上了一層薄被。
腳上的紗布還纏着,鄭平沒敢給他換藥,但看着樣子,應該沒有繼續感染。
即便如此,少年還是非常擔憂地望着他。
木生感覺到了他的觸碰,長睫微顫,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瞳完全是黑的,眼眸總似含水,眼神淡然,似乎對身邊一切事物都沒有關心。
黑發長至脖頸,修剪的很草率,但并不淩亂,略搭在眉眼上方。
再加上白熾燈下更加慘白的膚色,顯得他整個人如同從水墨畫上撈出來的一般。
他看着陳默,眼神慢慢聚焦到少年憂心的臉。
他笑了笑,很費勁地擡起手,揉了揉少年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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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裴峰帳篷裡走出來的時候謝林川臉黑的像鍋底,鄭平剛好複查完一個患者的情況,連忙過來問找沒找到解藥或者能讓他接受輸液的辦法。謝林川黑着臉搖頭,沈懷真過來聽牆角,看他不悅地摸了支煙,咬到了嘴裡。
“裴峰說藥物還在研發期,研發項目本身是吐真劑,原計劃是給叛徒或者俘虜用的,但還沒成功,以至于隻有加劇痛覺的作用。”謝林川深吸了一口氣,擰起眉頭,“……他們隻是在他身上試藥,試藥當時也讓木生簽了協議,具體怎麼簽的我沒問,不過我猜以他的個性可能就是破罐子破摔……”
鄭平一愣,從他的描述中發現了重點,“所以沒有對抗藥劑的解決辦法嗎?”
“而且,”沈懷真發現了另一個重點,“他們在他身上進行臨床試驗是結果了他本人同意的,按理說,這屬于合法範疇。”
謝林川不置可否。
“裴峰說,之前他們都是讓他自己挺過來的。”謝林川說,“藥效不會持續很長時間,畢竟他們也不是想弄死他……而且,等到藥效過去,他們就會給他提供及時的治療,他隻是測試藥效,他們不會讓他承受接下來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