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生的聲音一頓,才說,“因為我覺得,這個箱子,也許與我有關。”
他仰起頭,看着被樹冠層層疊疊掩藏、卻又沒有完全遮蓋的天空。
平關山很美,它鐘靈毓秀,有着難得的廣闊森林和沒有被污染的溪流與空氣。它用着自己得天獨厚的身軀養育了太多的生靈,小至蚍蜉,大至人類,本應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地方。
隻是這場地震來的太巧了,它幾乎沒有任何預兆。可就是因為沒有任何預兆,讓它顯得生硬而奇怪。
人為制造一場地震的可能性是多少?
“所以,”謝林川看着木生的側臉,一字一句地問,“你并不知情。”
木生笑了。
“其實你已經相信我了,謝隊長。”他說。
“你已經相信我,否則不會帶我來看這些。”
“也許我是在試探你。”
“可我在發燒。”
謝林川的話頭一頓,挑眉等他的下文。
“你不是一個會為難病号的人。”青年輕聲說。
木生說:“我自認不至于到罪無可恕的地步,所以,你不會選在這個時候試探我。至少,你會等到我的狀态好一些。”
木生歪了歪頭,“再說,病态反應有的時候反而會掩藏住刻意的神态動作,不是麼?”
汗珠從他的鼻尖滾落。
謝林川皺眉,“你怎麼出這麼多的汗?”
木生擡手擦了擦,說,“因為我覺得很熱。”
謝林川一愣,這次不顧他的拒絕,用自己的手指觸到了他的額頭。
“可你在發燒。”謝林川的聲音有些低,“發燒的正常反應是覺得冷。”
木生無力地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那可能是因為我不太正常。”
他的溫感系統已經開始紊亂了。
“你剛剛說,下午要去哪兒?”他把謝林川的手從額頭上拿下來,問。
謝林川看着他徹底幹裂甚至出血的嘴唇,說,“哪都不去了。”
“你今天必須在大本營休息。”謝林川站起身,順手把木生也扶起來,說,“沒我的允許,哪也不許去。”
“我還可以……”木生說。
話音未落,腳底的劇痛讓他咬住了嘴唇,他的身形晃了晃,沒能站穩,謝林川一驚,連忙在他摔倒前扶住了他。
金色眼瞳的男人輕輕歎了口氣。
他把木生往自己身上靠了靠,然後低下頭,将他抱了起來。
*
那隻黑箱子分量不輕,謝林川進村裡找了一張可以滾動的托車,然後把箱子搬到上面。錢多多表示非常欣慰,他把自己的設備也放到上面,謝林川就自然地把托車的推手交給了他。
“老大,”錢多多坐在那隻金屬箱子上,擺弄定位系統,問,“我們接下來去哪?下一個救援點嗎?”
“不,”謝林川說,“我們先把你木顧問送回大本營。”
“啊?”錢多多輸坐标的手一頓。
少年看了眼靠在謝林川身上的蒼白青年,擔憂地說,“他這是生病了嗎?”
“有點發燒。”謝林川垂眼看了眼木生。
他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是沒有力氣繼續說話,索性當做自己正在昏睡着。
錢多多“哦”了一聲。
他快速的把大本營的坐标輸入導航儀,然後把它放到了推車的扳手上。
“那走……”
木生忽然打了個冷戰,他下意識伸手,攥住了謝林川的袖口。
“快進屋。”他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你聽到了嗎?”
謝林川一愣,聽到了山林深處的咆哮聲。
“是泥石流。”
謝林川颔首,擡頭對還傻坐在那兒的錢多多喊道,“快走!到村裡面去!”
錢多多傻眼半秒,一骨碌跳起來。
而他身後,洶湧的山石和泥漿如同變質的瀑布,從他們來時的路俯沖直下,似乎要将一切吞沒。
錢多多挑了一個看起來還算堅固的民宅沖進去,謝林川緊随其後。經曆了地震的瓦房大門難以關緊,謝謝林川快速把木生安放到一旁,然後回手迅速把門抵住,操控地上的泥土爬生,将門闆死死的固定在門框上。
他們都聽到了百年樹木被彎折破碎的響動,錢多多盯着謝林川手上沸騰的泥土嗔目結舌,兩個人都是一身冷汗。
謝林川擰着眉,錢多多這才回神,誇張道,“我靠,這玩意兒怎麼也不打個招呼……”
謝林川把他放到了小屋還算完整的桌子上,木生偏頭,轉向窗外,看外面被淹沒的半邊村莊。
仿佛被水泥沖平又封盡,無數在那些房子裡發生的悲歡蒼白的被不可抵禦的外力沖毀,從此之後,很難找到那裡有什麼人生存過的痕迹。
而今日的天很晴,風朗雲舒。
“你說,”木生慢悠悠地說,“這是人為的麼?”
謝林川看着他的側臉,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不是。”
木生“哦”了一聲。
“回去的路被堵死了。”謝林川從門口探出頭去看了一眼,“不過那條路有一面懸崖,泥石流應該沖不到有人的地方。”
“錢多多,”謝林川轉向還在愣神的少年,“去聯系大本營。”
錢多多立馬嚴肅。
謝林川把桌上的雜物擡走,然後坐到了木生身邊。
*
這應該是一個農戶的家,謝林川在門口看到了很多類似于犁和鐵鍬一樣的東西。屋裡陳設簡單,櫃子上沒擺幾本書,謝林川翻看了一下,大多是記賬用的。
還記了孩子大學畢業的日期。
還有老人去世的日子。
有孫子的生日。
也有孫子的小學開學的日子。
一個本子似乎用了很多年。山區的人日常沒有那麼多東西要記,而且記賬的人看起來也沒有接受過多少教育,很多字都是錯别字,但記得很認真,似乎真的有在享受生活。
木生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房子已經塌陷的一側小屋門口。
這家人還有個小孩兒。隔着塌陷的屋頂,他看到了裡面的小桌和小床。
“他們家孩子應該在平關山小學上一年級。”謝林川說,“櫃子上擺了學前教育的課本。”
木生點了點頭。
錢多多還在試圖發消息出去,不知道情況怎麼樣。這樣的自然災害會影響信号傳送,但錢多多似乎并不慌張。
“來的路上沒有懸崖。”木生看了眼埋頭的少年,低聲對謝林川說。
謝林川一愣,就笑了。
“我說有就有。”謝林川眯了眯眼睛,他摟住木生的脖子緊了緊,笑着說,“你那麼較真幹什麼?”
“你現在的能力就是這樣?”木生沒有掙脫,隻是無奈地問。
謝林川沒有回答。
“世界上有很多……”謝林川想了想,隻是說,“……有很多,像你我一樣的人。”
“你隻是運氣不好,木生。”他補充道。
木生看着屋角的枯萎的花草,沒有說話。
泥石流過後是死一般的安靜。飛鳥走獸都離開了,破敗的村莊一半被河流沖垮,另一半仍然搖搖欲墜。
謝林川看着木生。他想起剛剛木生意識到泥石流存在時,驚恐而又慌張的攥住自己衣角的樣子。
像一隻鹿。
……想把他帶回臨川。
好好養起來。哪怕養好了他要走,謝林川也覺得不是不行。
謝林川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提議道,“我們去看看那個箱子吧。”
木生回過神,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