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林川随便挑了一個帳篷進去,他腦子太混亂,根本沒注意進的是哪個區,掀了簾子才回神,大約掃了兩眼,意識到這裡大概是平關小學師生暫住的地方。
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女老師正在教幾個小學生模樣的孩子寫字,見到一個陌生男人抱着一個明顯是受了傷的人進來,下意識将孩子們往自己身邊摟了摟。
“抱歉。”謝林川看了女老師一眼,又看了眼自己腳邊挨着地那張行軍床,詢問道,“可以暫時把這張床借我們用一下嗎?”
女老師猶豫了一下,看向手邊挨着自己的一個男孩兒。
男孩點點頭。
女老師摸了摸他的腦袋,才對謝林川說:“可以。”
謝林川看了那小孩兒一眼,再次道了句謝,就把木生輕輕地放到了床上。
外頭還是鬧哄哄的,帳篷裡的人幾乎聽不到外面在說什麼。
木生坐在床上,謝林川蹲在他面前,握着他的腳踝,小心翼翼地将錢多多給他找的那雙軍靴褪了下來。
他隻褪了一隻,即使動作輕柔,可還是讓木生疼的嘶了一聲。
謝林川擡眼,詢問他是否還能承受住自己繼續。
木生望向他,臉色有些發白。
謝林川把他的另一隻鞋也脫下來。這次脫得很快,好像知道自己慢一點還是會碰到傷口,索性長痛不如短痛。
木生咬着牙閉了閉眼,手指握成拳。
單膝跪地,手握腳踝。
很暧昧的姿勢。
“怕疼?”謝林川問。
木生沒有說話。
沒有人不怕疼。于是謝林川體貼地等他緩了一會兒,他把他空着的右腳擱到自己膝蓋上,等到他呼吸順暢些,才擡手替他把今天剛剛貼上的創口貼撕下來。
木生顫了顫,兩隻手立刻死死地握住了自己的小腿。
謝林川皺了皺眉。
平關山氣候潮濕,且富山泉和溪流,泥土濕滑,剛剛進山林的時候向導帶的是比較安全的山間路,沒有人為修繕過,大家都是一腳深一腳淺,平路都很難走,後來又趟了一條及膝的溪流。
過了小溪,木生走路的速度很明顯地慢了下來,他本就在隊尾,後來甚至勉強才能跟上大部隊,跟在他身後的那幾個監視他的人甚至都有點不耐煩。
謝林川剛開始也以為他是想要趁機逃走,甚至還想過他如果真的逃走了,自己要幫他編一個什麼樣的理由,又要怎麼在他逃走後去找到他,把他帶回臨川。
可當看到木生額角滲出的冷汗時,他才意識到,他走得慢,不是想慢,而是不得不慢。
山林濕潤溫暖,平關山又正值初秋,秋老虎名不虛傳。木生光腳在廢墟上走了大概有一個多小時,外加後來他們其實并沒有給他認真消毒或者包紮,腳底的傷口被潮濕的空氣催化,而後又居然浸了水。
地震後,山裡的溪水不似往日清亮,很多都被泥石流污染。誰也不知道那條溪流有多少泥污甚至寄生蟲,走過它的時候,謝林川也沒有在意過這些。
木生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們身後,回來的時候甚至懷裡還抱着一個女孩兒。謝林川有點不放心地跟着他,他走得很慢,但走的很穩,懷裡的孩子擡手玩他的衣服拉鍊,木生臉色蒼白,卻什麼都沒有說。
可傷口已經爛了,傷口邊緣開始化膿,膿水和血水交纏在一起,讓本來白皙漂亮的腳看起來慘不忍睹。
謝林川不自覺抿了抿唇。
早知道他傷的這麼重,當初返程的時候就不該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應該直接把他背回來。
背個人而已,他以為能給自己添多大麻煩?
“小美人魚,”謝林川有些複雜地看了木生一眼,本來有些嚴肅的表情在看到人那一刻還是不自覺軟了下來,語氣如同哄着什麼受傷的孩童:“疼不疼?”
木生還是沒有說話。
他的臉盡數沒有血色,下唇被他咬的像是快要破了。手指依然握着自己的小腿,放在空氣裡的傷口終于沒有人觸碰它,疼痛不再劇烈,木生隻能感受到腳底一陣一陣緩慢又鑽心的疼。
謝林川捏着木生的腳踝反複看了看,然後微微地歎了口氣。
“我去叫醫生。”他松開手,對木生道。
木生愣了愣。
“不用。”他下意識攔住謝林川。
他頓了一下,想到外面來來往往忙碌于救治傷員的醫護人員,說,“不用…麻煩。我自己弄…就可以。”
“太嚴重了。”謝林川堅決道。潛台詞是,你處理不來。
木生沉默了一下。
謝林川歎了口氣,無奈地蹲回到他面前,補充道,“在這種地方,傷口感染的危險性幾乎等同于瘟疫,一旦處理失誤加劇感染,甚至可能要截肢。”
旁邊幾個正在寫字的孩子似乎被他的話吓到,不約而同地看向木生的腳。
“木顧問這麼漂亮的腿,截掉可就太可惜了。”謝林川注意到那幾個孩子,挑了挑眉,繼續對木生道,“你要是想讓我處理也可以,但我笨手笨腳,做的肯定沒醫生細緻,可能要委屈你多疼一點兒。”
這副說辭聽起來就像在騙不愛吃飯的小孩。木生有點無語地看着他,謝林川就笑了,起身摸了摸他的頭,笑着說,“所以,我去叫醫生。”
額上的手掌是溫的,謝林川的态度好像在哄一個孩子,木生沒有想到他會對自己做出這麼暧昧的舉動,他有些愣神,甚至忘了說話。
謝林川抿了抿唇,他湊到木生耳邊,無奈地吐出一個字。
不等木生回答,他站起身,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
木生看着自己被謝林川放到床上的兩隻光裸的腳,他還沒看到自己的傷口,但他清楚,那樣子一定不怎麼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