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風和日麗。
謝林川正在給妻子上墳。
今日是月初第一日,是臨川市家喻戶曉的謝隊長固定上山的日子。
初一要見謝市長,就要上樹生山。
沈懷真對他這個習慣早有耳聞,一下火車,便直奔墓地而來。
樹生山風景毓秀,臨山傍水,是個難得的風水寶地。山坡上一年四季鮮花盛開,就算寒冬落雪,野花卻也依然盛放,不謝不敗,詭谲不已。
也是因此特點,謝林川将妻子的墓建在這裡。
臨川市不比外界,入市需填申請,要簽保密協議,自然也不會給人類擺官架子的機會。幸好沈副局長兩袖清風,十分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吭哧吭哧上了山,又走了約幾百米,才看到男人寬闊的背影。
合作的消息其實一早就發到了謝林川手上。但在這位謝隊長眼裡,萬事不敵他給老婆上墳。
沈懷真識趣地停在了十米之外,等男人叙舊結束。
臨川自建市以來便隸屬于機關管理之外,有單行的一套法律,平時與外界并無交集,話事人謝林川更是不知來曆,當年一紙建市申請令寥寥幾筆,不知如何發入機關系統,甚至還沒發給領導,就被當作惡作劇迅速駁回。
也是如此,謝林川給全機關上了一課。當日全機關線上系統完全紊亂,所有人的電子設備屏幕不斷閃回那封申請令,持續了一周都沒能解開。
再後來,臨川市就這樣沒有預兆地突然出現在了地圖之上。
而此時,上墳的人看上去消停得很,頗有鳏夫落寞之神情,十分簡樸,毫不跋扈。可能是因為身量高,一身有些舊了的皮衣黑褲被他穿的十分立整,此時兩條長腿折在一起蹲下,隻看背影也能看得出此人肩寬腰窄。
沈懷真不自覺開起小差。
對這個人的猜測有很多,也能查出些花邊新聞。
例如他曾以沒有露臉的形态出現在大衆面前一段時間,還拿了幾次世界冠軍。
例如這個墳其實隻是個衣冠冢,他老婆如今依然活沒見人死不見屍。
例如他一直對外親切稱呼的妻子,好像是個男人。
但這些沒有依據,都隻是傳言,實際上,謝林川本人就像他建立的這個市:他神秘而古怪,憑空出現,讓人好奇他會不會也在某個時候憑空消失。
沈懷真開小差的工夫,謝隊長已經把自己要幹的事兒幹完了。男人站起身,臨去前用手掌輕輕撫了下墓碑,仿佛出門的丈夫在給留在家的妻子一個交代。
“抱歉,”
男人看到沈副局長,語速很快道:
“再等我一下。”
沈懷真這才發現,墓碑旁不遠的樹蔭裡有個正小憩的老太太,老人身着簡單的布衣褲,滿頭銀絲,好像正在打盹。
聽見有人走過來,老太太閉着眼睛,伸出一隻枯瘦的手拍了拍自己身側。
男人倒也不介意,把自己手邊的一籃子胡蘿蔔放在她手邊兒上。
“上月工資,30根,一根不少。”
男人蹲在老太太面前笑了笑,眸中金色隐約搖曳:
“我走幾天,你得記得每天過來看看我老婆,放點小歌兒,送點小花兒……總之别讓他覺得孤單。”
老太太這才擡起眼,去看那籃子胡蘿蔔。
沈懷真有些驚訝地發現,這個标準的中式長相的老人,卻意外地有一雙湛藍色的眼睛。
青年似乎并不着急,含着笑看向她。
“去吧。”老人點完數,說:“早去早回。”
“好。”男人笑笑:“這次争取把他帶回來。”
謝市長樣貌極好,個高腿長,鼻梁高挺,眼窩也深,睫長而密,眼眸不似東亞人呈黑棕,而是呈現出一種驚人的金色,即使身在暗處仍能熠熠發光。
“我是謝林川。”男人很快走過來,向沈懷真。
沈副局長立刻握住他。
謝林川看起來和他差不多歲數,可對上那雙金瞳,沈懷真還是莫名有些緊張,他從随身的公文包裡拿出了一份不薄的資料遞給男人,而後語速很快地與對方解釋道:
“平關山大地震導緻了嚴重山體滑坡和地質破壞,情況緊急,很有可能是由非自然因素導緻,特邀您作為行動顧問進行協助調查。”
這是沈懷真來的路上就背好的說辭,他把資料遞給謝林川:“這裡是相關文件。”
男人接過,另一隻手推了一支煙出來。
是一個看起來精緻到與謝林川整個人不符的物件,純黑色的煙盒頂上看不到任何logo,裡面的煙管比正常的要細一些,卻更長,咬嘴處似乎印了一圈細小的字,看不清是什麼。
男人的手指熟稔地在開口處撚了撚,用路邊買的兩塊錢三個的打火機點燃,叼在嘴裡。
“情況他們跟我說過,有補充的路上說,我們先去現場。”
男人大略掃了眼材料,将煙叼在嘴裡抽了一口,又看向沈懷真:“都說了不用過來……我跟我老婆說一聲就過去了,麻煩您跑一趟多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