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正年關好門,急急忙忙跟過去,繼續追問道,“您還沒說,您怎麼忽然來北平了?”
窦老腳步微微停頓,很快又恢複正常,姿态十分自然,他哼笑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聽說北平是個熱鬧地,老頭子我就想開開眼界,這林丫頭既然在這兒,我自然要來投奔她了。”
這話說得實在叫人挑不出錯處,何況說這話的人還是窦老。
但陳正年知道,正是因為眼前這人是窦老,所以才讓他有理由懷疑這不是真正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身份,也沒有再追問,隻建議道:“窦老,小姐這會兒都休息了,您不然也先去休息休息,等天一亮,我就去尋小姐。”
窦老知道這事急不得,也沒再為難眼前的年輕人,他停下腳步,在陳正年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咳嗽了幾聲,闆着臉道:“怎麼,要老頭子我睡走廊?!”
“哎呦,您瞧我這腦子,”陳正年一拍腦門,反應過來,連忙領着窦老往客房去,“您老跟我來!”
翌日,天光微明。
林臻忽然從夢中驚醒,她一下睜開雙眼,不由自主地擡手撫上自己的胸口,心跳有些快。
夢中的那場大火好像越燒越大了。
她靜靜的看着帳頂上的花紋,一動不動,直到心跳聲漸漸歸于平靜。
林臻正打算起床,手動了下碰到旁邊的東西,觸感柔軟卻冰涼,她轉頭去看,是邵鈞的手背。
片刻後,林臻才重新起身,她坐在床沿上,徐徐吐出口氣,又忍不住回頭去看邵鈞,視線慢慢往上移動,最後停在傷口上。
傷口周圍的黑青色已經不見了,肌膚紅腫,像是發炎,她伸出手,指尖輕輕點在傷口上,又偏了點位置,按了按。
邵鈞沒什麼反應,看來這傷口也要像槍傷一樣,自己愈合了。
林臻下意識松了口氣,可很快眉頭又慢慢皺了起來。
她記得非常清楚,昨夜自己是睡在窗邊的小榻上的,怎麼又在這裡醒來?
沒等林臻再細想,陳正年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嗓音壓得比較低,但還是叫她聽清了:“小姐,臨城來人了。”
臨城?臨城怎麼會來人?
林臻一時間想不到是什麼人來,她收回落在邵鈞身上的視線,起身往門口走去。
“嘎吱”“嘎吱”兩聲響後,外頭的動靜漸行漸遠,林臻的聲音從窗外傳過來,若隐若現,聽得有些不太清楚:“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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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鈞睜開眼睛,安靜地看向門口的,他眼底的紅色還沒有完全退卻,瞳孔顔色異常,瞧着十分怪異。
後背上來自林臻手指尖的溫熱觸感還沒有消失,他能明顯感覺到身體裡的血液流得飛快,所有血液似乎都在沿着血管往心髒深處湧。
似乎有什麼東西想要從心髒裡破土而出。
昨夜匕首捅進心口的麻木感早就已經消失了,邵鈞閉上眼睛,幾個來回的一呼一吸之後,異物感終于消失了。
他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随即眼底又透出一抹危險的光芒來,昨夜自己可從來沒有忽視躲在角落裡的那兩人。
與此同時,林臻也已經跟着陳正年到了前院,才從廊下轉過,她就瞧見了院子裡那道熟悉的背影。
“窦老?”林臻是怎麼也沒想到窦老會來北平,她在臨城就曾在其他人口中說過一樁趣聞。
窦老曾說,北平是個吃人的地界兒,他窦平這輩子都不會再踏足。
大家雖都隻說當個飯後的玩笑話就成,但有不少人其實都當真了。
連林臻也是,她從來沒有遇見過像窦老這般無欲無求之人。
“别來無恙啊,霧雲丫頭。”窦老樂呵呵地看着她,上上下下的仔細端詳,“啧”了一聲,歎道,“自從你師父走後,你這丫頭的生活是越發随便了。”
林臻來得匆忙,沒換衣服,這會兒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才發現上頭有些血迹還未幹透,裙擺都是皺皺巴巴的。
“是我失禮了,”林臻開口賠罪,還是沒忘記正事兒,她看着窦老,又問道,“您老還沒說呢,怎麼忽然來北平了?”
窦老看着林臻,似乎在回憶些什麼,良久之後,他才歎了口氣:“人活了大半輩子,做過太多的虧心事,不想面對,便自私的想要遺忘。”
林臻不明白窦老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可他始終沒回頭,沒法叫人看清神色。
又停了約摸五六秒的時間,窦老才繼續道:“這老天爺如今都看不下去了,這不推了一把,讓我想起些舊事,原本是想一輩子也就這樣熬了,可我……可我到底還是愧疚。”
林臻一愣,很快又福至心靈地開了口,道:“跟我有關,是嗎?”
“是,也不是,”窦老背着手轉了回去,半仰頭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最終輕聲開口,說:“老頭子我對不住你師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