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錯覺。
宋枝蒽竟從他口中莫名聽出一點柔意。
隻是她還來不及多想,那輛黑色大G就匆匆駛入夜色,連帶祁岸桀凜冷傲的身影一并消失在雨幕街景裡。
雨勢越下越大。
宋枝蒽一路小跑回家。
這個時間外婆還沒睡,見她淋成小落湯雞回來,不免有些自責,“早知道下雨就不讓你回來了,瞧瞧給澆的。”
宋枝蒽脫下外套笑說不礙事。
旋即鑽到廚房,四處逡巡,“我的銀耳雪梨湯呢?”
“别動,我給你盛。”
老太太今年六十有餘,原本身子骨硬朗得很,隻是前陣子突發心髒病,身體這才大不如前。
宋枝蒽不想讓她忙活,便就近接來一碗,坐在餐桌前慢慢喝。
老太太在客廳給她收拾衣服和包,無意間瞥到沙發上那間寬大的男款外套。
見衣服被淋濕大半,她拎起來喃喃,“小恺這衣服一看就挺貴,淋成這樣怕不是以後都不好穿。”
宋枝蒽擡眸,幾乎脫口而出,“那不是何恺的。”
趙淑梅:“啊?”
宋枝蒽抿抿唇,撥弄着碗裡的銀耳雪梨,“那是祁岸的。”
近三年沒聽到這個名字。
趙淑梅睜大眼,“小岸?你今晚跟小岸一起看的電影?”
這話實在有歧義。
宋枝蒽解釋,“不是我跟他單獨看,是幾個朋友一起。”
趙淑梅雲裡霧裡,宋枝蒽便把來龍去脈跟她說清楚,比如校區合并,她現在經常會和祁岸碰面,又比如他的舍友和蔡暄很可能成為一對。
最後,宋枝蒽把兩人在車裡的話複述一遍。
趙淑梅聽了高興,“來啊,你讓他來,趁我手藝還沒生,把他愛吃的都做一遍。”
宋枝蒽不好敷衍,便應下,“那我回頭問問。”
喝完湯,宋枝蒽被催着去洗了個熱水澡,而後才回房間。
這個時間,舅舅和舅媽還沒回來,不大的三室一廳格外靜谧。
宋枝蒽平躺在床上,望着白漆漆的天花闆,突然就想起在祁岸車裡聽到的那通電話。
視線放空幾秒,她拿起手機,點開微博。
微博賬号不怎麼用,一方面是因為她不愛刷,另一方面她也沒什麼日常想發。
如果不是今天聽說應雪回來……
事實上連何恺都不知道,宋枝蒽很早就與應雪互關,是在高三畢業的聚會上,應雪得知她答應何恺的追求後,借此來示好。
宋枝蒽到現在還記得應雪那時挽着她的胳膊,笑眯眯地說,“以後我不在,就拜托你照顧何恺啦。”
每當回想起,惡寒感便能湧上心頭。
宋枝蒽指尖微蜷,到底點開應雪的微博。
作為留美學生,她微博有幾千粉絲,平時發的都是看起來蠻高端的吃喝日常。
而她最近發的那條,就有宋枝蒽想找的蛛絲馬迹。
就在何恺取消約會那天,應雪發了條九宮格照片。
幾張美食菜品照,配上她的精修自拍,看起來稀松平常,宋枝蒽卻在餐桌上看到了何恺的手機殼邊框。
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那是她親手用滴膠做的。
目光在照片上定格兩秒。
仿佛有什麼東西壓在心口,悶悶的,鈍鈍的。
靜默良久。
宋枝蒽終究沒克制住心底那一點計較,把手機扔到一邊。
接下來的一整夜,宋枝蒽都沒怎麼睡實,腦中不斷回閃過去的某些回憶。
有應雪那幾個看她不順眼的小團體;拎着油漆桶來追債的母子;也有擋在她身前護着她,曾事無巨細關心她的何恺;以及在謝師宴那天的祁岸。
男生瘦高挺拔,倚在樓梯口閑閑抽煙。
昏黃光線落在他身上,映得他身形孤孑傲然。
宋枝蒽從他身邊默默走過,身影交疊的一瞬,他忽然掀眼,于頭頂落下發啞的一句,“跟定他了?”
半年有餘未曾聽過的磁性嗓音,似蕩在耳邊的風,激起心湖一陣漣漪。
嗓子如堵了團棉花。
又像是走了千萬裡路,終于等來遲到的一句,眼眶蓦地發燙。
宋枝蒽想說什麼,但終究隻是别開臉,低低應了聲“嗯”。
回應她的是一聲情緒不明的低嗤。
似有嘲意。
又有愠怒。
然她還來不及求證,祁岸便裹挾一身澀感冷香從她身邊交錯而過,幹脆利落地下樓,沒再留下任何隻言片語。
後來夜色靡靡。
剛邁過成年門檻的少年人門學着大人模樣,觥籌交錯喜笑顔開,宋枝蒽卻沒再看到過任何一次,祁岸的身影。
就好像他來這裡,隻是她一場顧影自憐的幻覺。
也是很久以後,宋枝蒽才恍然,那好像是她這輩子與祁岸最後一次那樣近距離的相遇。
從此之後。
山高水遠。
後會無期。
-
又是整夜的雨。
清晨一開窗,就能聞到空氣裡清新濕潤的泥土草本氣息。
好不容易回家,宋枝蒽被趙淑梅早早叫起來吃早餐,也虧得她起來的早,不然蔡暄一腔亢奮都無處發洩。
宋枝蒽剛坐到桌前就聽她在電話裡喊,“嗚嗚嗚嗚枝蒽,我終于脫單了!!!!!!”
聲音喜慶得很,聽得趙淑梅都跟着笑,“哎呀,真好,暄暄都有對象了,省得你跟小恺在一塊兒的時候她沒人陪。”
話落,宋枝蒽笑笑。
或許是一整夜的失眠把人磨到沒脾氣,她這一早情緒穩定得和以往沒任何差别,返校時,還為蔡暄帶了一盒老太太做的糯米糕。
周日大家都沒課,林洋和蘇黎曼早早收拾好出去逛街。
蔡暄吃着米糕問她今天準備幹嘛。
畢竟她現在是有對象的主兒,等會兒收拾好了還要和男朋友見面。
“不用擔心,我有兼職。”
宋枝蒽坐在桌前難得化起妝。
“之前那個商務日語翻譯?”
蔡暄想起來,“那人又叫你了?”
“嗯,合作好幾次,比較合拍。”
宋枝蒽鋪好妝面,把長發紮成低馬尾,看起來比平時幹練,“反正你就别管了,我今天什麼時候能完事都不一定。”
聽她這麼說,蔡暄可算放心。
卻又忽然想起什麼,提醒她一句,“岸哥的外套,你走之前别忘送去幹洗店啊,那家店賊懶,下午兩點就關門。”
被她這麼一說,宋枝蒽留了個心眼兒。
從宿舍樓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學校幹洗店。
老闆拿到衣服摸了摸,提了句這衣服不便宜,但也沒多要她錢,隻說三天後來取。